二三年来国内新文学蓬勃发达的现状,日甚一日,虽然有好多力量薄弱的作品,与相反的辩难,但我们总以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其实这正是已由荒芜的时代,而入于收获的时代,究竟是很可乐观的。
我们相信文学为人类情感之流的不可阻遏的表现,而为人类潜在的欲望的要求。无论世界上哪个民族,有其绵延的历史的,即有其与历史附丽而来的文学。由文学的趋势与表现中,可以看明这个民族思想的交点。这正如文学史家所谓凡有人类之处,即为文学的发源地。虽是表现的思想有高低,形式不一律,然由此可见人类的生命与文学之互相联琐的关系。春日的花烂漫的开了,莺儿便能奏着音乐般的歌子;秋来的霜叶陨了,蟋蟀儿便可凄凄哀啼。我想文学的动机,简单说来,只不过如此。然创作者虽在自然的陶醉郁烦之中,随意写出其所感受的思想与提到的印象,而能间接获得同情的赞美,由意想字句中,得到感应的效力。于是好的文学作品,便如燃起的火焰,由一个人的心灵中,传达到无量数的心灵中。文学的作者,故不必有何目的而究竟对于社会上生一种牢固的势力。
在中国的如居沙漠中的人心里,他们的思域被一切一切的东西阻限住了,他们的目光,被一切一切的东西隔障住了,他们的情感,被一切一切的东西僵死了。于是他们乃如傀儡,如雕像,如乱撞的蝇子,如深渊中的冰块。我们不是敢说除此外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术可以使得他们展拓其思域,可以开解其目光,可以燃动他们的久已冷漠的无动无思的感情,但我们却相信惟有借文学之花的灿烂,可以引动,感化他们,而年来新文学的萌发勃起,也正是为了这个时代所切实要求的。
但是督促文学日有进步的工具,却需要批评的精神。批评不止是对于作品负有解释说明的义务,而且更可以使读者对于作品有补充的见解与明了。有人说批评者是居于一种指导的地位,但我以为批评是为作者与读者中间的媒介,不过这种媒介是负有重大使命的,是对于作者读者两方有相当的责任的。文学缺少正确明了的批评,不惟大多的民众,不知甄别文学作品的优劣,而作者亦少有借鉴。更进一步说,在中国新文学这样柔弱的时代,无聊的通俗文学,尚在社会潜传其毒菌,对于文学视等游戏的观念,尚没有除尽,想努力于文学的人,不应只在阅读,只在创作,更须壁垒森严,想去锄刈莠草。因为这些传统,因袭游戏以文学为金钱化的观念下不去,真的文学的根,总不能向人之心内茁生。
我们不敢潜居于批评者的地位,我们也不敢以我们的见地为完全无误,但我们所以要在此灰色围城之中办这个旬刊,却是愿同努力于文学的朋友提携,愿为中国新文学尽些微贡献的力量,这便是本刊的缘起。至于主张,我们几个人对于文学上的各种派别,对于所争执问题,我们绝没有偏见于任何一方的倾向。主义是束缚天才的利器,也是一种桎梏,我们只能就所见到的说出我们所愿说的话,绝不带有何种色彩,虽然我们并不是天才。我们对于文学批评所持的态度,以商榷为主,虽是对于任何作品可以各抒所见,但我们敢自信是严重而光明的,即对于发表创作上,也一视其艺术的如何为准,绝不有所偏重。然对于反文学的作品,盲目的复古派与无聊的而有毒害社会的劣等通俗文学,我们却不能宽容。本来这些非文学的东西,可以不值得去攻打,但非进即退,而且任其殖生繁育,使社会日受其恶果,我们不能不去刈除拦路的荆棘,好预备同大家向云霞烂烂的长途中并翼游翔。
在这狂风吹沙,干枯如眢井底下生活的北京,我们偏要向此中去寻觅甘泉,这或者是我们空想中的奢望!不过希望爱助我们的人,对于我们有相当的了解与助力,那末,在沙漠中,甘泉的源头,或终被我们发现。
一九二三年六月一日《文学旬刊》第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