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王观察见防营军作乱,吓得个胆裂魂飞。暗想:这个乱子闹得大了,见了大帅,应该怎样办呢?又转一个念头道:不好,不好,这位宣制军的性情不比别人,性如烈火,动不动就要杀人,我闯了这般的大祸,这件事儿又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况且已经报了肃清,这个风声闹到里头去,连宣制军自己也耽着个处分,这个乱子不是我一个人弄出来的么?推原祸始,宣制军哪里放得过我?况且我也没有面目再去见他。与其到了将来受那纵兵作乱的处分,脑袋的保得住保不住自己也不可知,不如爽快些自己寻个自尽的好。王观察想到这里,定了主意。就立起身来,寻出一枝小小的手枪,放在手里看了一看,自己叹口气道:“不料我姓王的死在这个地方!”说着,把牙齿咬了一咬。好在这位王观察没有兄弟妻小,只有一个儿子在陕西做官,孑然一身,心上没有什么挂念。便狠着心闭着眼睛把那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心口,把跳机一扳,只听得轰的一声,一颗枪子从王观察前心打进在后心直透出来。王观察撒手抛枪,一个身体望后便倒。真个是富贵无常,功名安在,昙花一现,四大皆空。一霎时,把一个威风赫赫的防营统领,呜呼哀哉,伏维尚飨了!
看官且住,你道广西一省的乱匪为什么多到这般田地呢?原来广西一省,游勇最多,既没有安插的地方,又没有谋生的道路,所以就只好三三五五流而为匪了。但是这些游勇是哪里来的呢?又何以专专的只在广西一省呢?在下做书的偷个空儿,且把这个游勇的来历,一一的演说出来。
原来在数十年之前,广西有个参将叫做李维干,福建人氏,富甲一乡,颇颇的有些名气。在广西省城里头,当个前锋营统领。刚刚那个时候,广西有几个著名的大盗,叫什么张三麻子、李托天、王铁头等,无非都是这些名色。手下的党羽极多,省城左右出了无数的盗案,都是这班人做的事情。地方官出了赏格,要想拿他们这班人,不料他们的信息甚是灵通,哪里拿捉得住。这位李参戎就出了一个主意,要去招降他们,把他们编做军队。那时广西巡抚赫中丞很相信他的话儿,李参戎在赫中丞面前拍着胸脯,一力担当这件事儿。赫中丞大喜,便下个札子,派他去办理招抚事宜,并许他便宜行事。李参戎登时派了许多差弁,四下里出去劝降,又出了许多招降的告示。果然不多几天,这些盗首同着一班党羽,陆陆续续的都来投降。
正办理得有些眉目,忽然两广总督毕制军行了文书,要调他到广东差遣。李参戎接了文书,不能不去。只得禀明了赫中丞,派了一个中军副将余朝恩,接他的手,李参戎自己便赶到广东来。刚刚到了广东,不料毕制军生起病来,病了几天,医治不好,呜呼哀哉死了。李参戎一团高兴的从广西赶到广东,连毕制军的面也没有见到。李参戎没奈何,只得求见了后任的总督富制军,把毕制军咨调的情由和富制军说了。富制军却淡淡的不甚招呼,只对他说道:“老兄既然是广西人员,我看还是回到广西本省去罢。”李参戎退了出来,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到广西去。一来一往,白走了无数的程途,白吃了许多的辛苦。只指望回到广西本省再去当差,哪晓得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广西巡抚赫中丞又调到云南去了。后任署理广西巡抚的,就是本省藩台吴方伯。
这位吴方伯在藩台任上的时候,本来和赫中丞两下不对。赫中丞那个时候,听了李参戎的话儿,要叫他去招降盗首,吴方伯心上很不以为然。和赫中丞反对过几回,赫中丞不肯听他的话,吴方伯便连李参戎都恨起来。所以吴方伯接印之后,就立刻把余朝恩撤了回去。那已经招集的一班匪党,也有一千多人。吴方伯既不安插他们,又不想个解散他们的法儿,那一班匪党,倒弄得进退两难起来。偏偏的这个当儿,李参戎又闯了回来,得了这个消息,不觉大惊,连忙去见吴方伯时,吴方伯只对他说道:“你是广东咨调过去的人,为什么又跑了回来?”李参戎只得把毕制军病故的情形,和吴方伯说了一遍道:“参将本来是这里本省的人员,求大帅施恩录用。”吴方伯听了,把眉头皱了一皱道:“广西的情形,你是知道的,哪里有什么位置的地方?据我看来你还是到广东去罢,那边的局面究竟大些。”李参戎道:“参将在广东的时候,是富督宪叫参将回到广西来的,现在再跑到那边去,恐怕不便。”吴方伯沉吟一回道:“也罢。我给你一个咨文,把你咨到广东去就是了。”李参戎听了吴方伯的口气,知道就是再讲也不中用,只得谢了一声,方才讲到那招降匪党的事儿。吴方伯听了,就勃然变色道:“这件事情是前任赫中丞的主意,兄弟当时心上就很不以为然的。这班匪党,有什么好人?哪里肯守着国家的法律?”李参戎听了口风不对,也不敢再说,只得退了出来。不料那一班受抚的盗首,都来寻着了李参戎。大家异口同声的,要李参戎安置他们一个地方。李参戎回心一想,觉得果然有些对不起他们。只得自己先拿出钱来,叫他们暂时在广西等候,等他到了广东,再想安置他们的法儿。
隔了几天,李参戎到吴方伯那里去领了咨文,又赶到广东来。一路上晓行夜宿,涉水登山,不一日到了广东。拿着咨文,去见那位两广总督富制军。富制军看了吴方伯的咨文,冷笑一声道:“怎么你们那边的人员,要咨到我这里来当差,不是个怪事么?”说着,便对李参戎道:“老兄还没有晓得这里的情形,实在人浮于事,安插不来。老兄既是广西人员,自然还是回到本省去为是。”李参戎听了,一时目瞪口呆,开口不得,暗暗的心中埋怨毕制军道:我好好的在广西当差,这个死鬼偏偏要咨调起我来,如今弄得两头不着,真真是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想着,没有法儿,便再三再四的求着富制军,要他留下差遣。富制军哪里肯答应?被他缠不过,只得说道:“不瞒老兄说,老兄要在兄弟这里当差,实在没有安置的地方。如今兄弟只好和老兄出个咨文,仍旧把老兄咨回本省就是了。”说着便端起茶来送他出去,只把这位参将大人气得个昏头搭脑。辛辛苦苦的跑了两趟广东,只换着这一套没用的咨文,你叫他如何不气!当下李参戎心上虽然不快,却也无可如何,只得领了咨文赶回广西,再去见吴中丞时,吴中丞说得更好,道:“你本来是广东咨调过去的人,况且我已经给了你咨文,把你咨送过去。从此以后,你只好算是广东的人员,广西的名册已经注销的了。”几句话儿又把李参戎回了出来。可怜这位参将大人,广东广西几千里路的赶了两个来回,只弄得个东边不收,西边不要,一时进退两难,心上却十分抑郁,又发泄不出来。更兼那一班投降的匪首,大家都和他聒噪,只说要求个安插的地方,只把一个李参戎吵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单是供给他们几个钱也还罢了,又恐怕他们在外面闯出祸来,一定要连累自己。只得聚集了这一班匪首,和他软软的商量,情愿送他们几个钱,叫他们不要在广西界内闹事。
说到这里,就有一个匪首出来说道:“据我看起来,广西省里头既然安放我们不下,我们何不去夺了安南国的地方来做个住场呢?那安南地方,我们都到过的,种起田来一年两熟,倒是个很好的地方。”李参戎听了,忽然心中一动,暗想从前唐朝的张仲坚夺了扶余国,就做了扶余国王,或者我也有这般福气,也未可知。况且自己家里有钱,可以充做军饷,这班匪党,又都是亡命之徒,安南国是素来不讲究兵备的,料想没有什么危险,何不放大了胆子,竟去试他一试?原来李参戎久在广西,知道安南的国政向来腐败,全国里头只有几千名兵,所以听了这个匪首的说话,竟想做起张仲坚第二来。
当下定了主意,便暗暗的用军法部勒这班匪党,又暗暗的购办粮食,制造旗帜、军械,随身军器,这班匪党本来自家有的。李参戎又是个名将,部署起来井井有条,居然把这些人编成了一枝劲旅。李参戎带着这些人,陆续出了镇南关,便大张旗鼓,排齐队伍,浩浩荡荡的向前进发。倒也戈矛耀日,鼓角喧天,一路上十分威武。进了安南境内,安南的地方官,也连忙带了兵队出来迎敌。原来安南人不知就里,只认做是中国皇上家发来征讨的大兵,心上十分胆怯。带兵官对着李参戎说道:“我们世世代代进贡天朝,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天朝大皇帝为什么无故发兵?”李参戎见那安南的兵士三三五五的连队伍都站不齐,手中的兵器都是大刀虎叉,七零八落的不成样子,不觉呵呵大笑,也不和他讲话,只指挥兵队奋勇冲将过去。只一阵,把那安南的兵士,就像滚汤沃雪,猛虎驱羊,赶得个干干净净。一连打了三个胜仗,杀得安南人胆战心惊,魂飞魄散,死命守住了北宁府隘口,不敢出来。安南国王连忙修了表文,派了使者星夜赶进中国京城,又进贡了许多方物,求大皇帝退兵。
京城里头接到了表文,十分诧怪,一面打发使者,说中国并没有发兵的事情,一面用加紧六百里文书,到广西巡抚那里,叫他查察这件事儿,倒底是哪里来的兵?又叫广西巡抚就近发兵救护。等到文书发到广西,李参戎的事情,吴中丞早已知道,正要想个法儿去叫李参戎回来,又一连接了安南国几封告急的文报,昊中丞就派了中军副将余朝恩,带了一百名抚标亲兵,兼程赶出镇南关来,要请李参戎退兵回省。不知以后如何,且看后来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