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班残破柳州的叛勇,本来都是游勇出身,平日遇着官军追逐,势头穷蹙的时候,便都伏匿在柳州庆远一带的山洞里头,也有的去投奔瑶洞,暂时躲避。那深山里头,本来都有他们的党羽,蟠结多年,把山洞就当作巢穴。上一回宣制军出示招降,这班游勇便大家结了大队,商量着出来受抚。受抚也还罢了,却又终久野心不改,聚集了大帮人马,在自家巢穴里头拼命的淫杀劫掠起来。以为我们不日受了招抚,就是官兵,哪里还怕你们这些旧日的党羽!这些人吃了他的亏苦,大家都咬牙切齿的把这班降兵恨入骨髓,常常的想要报仇。如今忽然听得这班宝贝又在柳州散了回来,恐怕他又要入洞劫掠,便聚集了各洞的精壮,挡住路口,不放他们过去。这班叛兵在路上的时候,一路劫掠财物,抢夺金银,走三十里也是一天,二十里也是一天,一路上耽耽搁搁的不肯快走。及至听得宣制军亲统大兵,在后追来,方才一个个慌了,要想入山躲避。不料这班洞里的人,被他们劫掠得怕了,大家结起团体来,把住总路。这些叛兵见了前无去路,又恐怕后面宣制军的大兵要追赶上来,不敢耽搁,一霎时鸦飞雀乱的四散逃走。恰好这个当儿,宣制军大军已到,听了这个信息,心中大喜。便连忙传令各营军将,无分昼夜,紧紧的跟在后面追剿,不放他停留一刻。那班叛兵,本来是没有团体的,如今前面拦住了隘口不能过去,后面又有宣制军的大兵紧紧的追杀,哪里敢回身迎敌,只得拼命的在前逃走。又被宣制军手下的一班将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几天的工夫,早剿灭了十分之七八。那漏网逃走的,不过十分里头的一二分。有几处洞里的瑶人,结连了这班叛兵,希图抗拒,也被宣制军手下的将士攻进洞去,把一些助逆的瑶匪,和那些藏匿的叛军,都捉的捉杀的杀,收拾得干干净净。不上两个月,广西的匪乱又报了第二次肃清。宣制军自然十分欢喜。想着广西的匪乱已经大定,用不着再去招兵,便打个电报到西路一带去,叫那招兵的黄龙标和李文虎回来。一面留下五营防军在柳州府驻扎,保护府城。自己便带着全军,一路回来。到了梧州,还不见黄龙标和李文虎回来。宣制军在梧州耽搁了两天,黄龙标方才赶了回来,李文虎却还没有到。宣制军觉得诧异,却也想不到会有什么意外的事情。看官,你道这李文虎有什么意外的事情?
原来李文虎本来是广西浔州府人,此番宣制军叫他出去招兵,李文虎便到浔州府一带去招募。你想强盗出身的人有什么好人?这个李文虎奉了宣制军的札子。一路上便摆起架子来。要地方官和他办差,勒索地方官的供应,临走的时候,还要问那地方官硬要程仪。到了贵县的境内,李文虎只认着这位贵县知县大老爷也是和别处的地方官一样,便也如法炮制的勒索供应,勒送下程。不想这位贵县知县任家骅任大老爷,却是个革命党里的人。性子十分皮赖,最喜欢的是杀人,只要一天没有杀人,心上就觉得有些郁郁不乐。不论什么上上下下的人,他心上一个不高兴,张开口来就骂。一班上司见了他都有些头痛。刚刚到任的第一天,就杀了一百几十个人。好在广东、广西的强盗最多,州县官就有杀人的权柄。杀了人既不用存案,也不用申文。比不得别省地方要杀一个人要费许多九牛二虎的气力,还要等了部文到来,方才好处决这个犯人,两广地方,却用不着这般烦碎,杀个把人的事儿,看得甚是轻松,算不得什么大事。闲话休提。只说这位贵县知县任大老爷,别样都还没有什么,就是偏见十分利害,人家不敢做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到任不到半年,就被他杀了一千多人。甚而至于杀人杀得最多的时候,捆绑的绳索都没有了。一时找不出来,就用那串钱的钱串来捆绑这些犯人。捆到后来,连钱串都没有了,便索性不绑,叫了许多亲兵,把这些犯人押着往法场上去。每每的半路上不小心,犯人逃掉了许多,任大老爷也不问他。
贵县地方的强盗,本来是多得很的,一年的盗案至少也有一百多起,所以地方上的绅士都自己创办团练,保护地方。那强盗看着防护严密,不能下手,便又想出一个恶毒的法儿。每每在一处地方劫掠之后,恐怕团练追赶,便拣了几个有钱的失主,硬拉着就跑,直跑到一二十里,或者二三十里,不见后面有人追赶,方才肯把他们放下,这个名目叫做送客。地方上出了劫案,团练兵和官兵紧紧的在后追赶,就使赶到了,也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前面慢慢的走,不敢放枪开炮,恐怕强盗没有打死,反打死了送客的良民。
有一天,一班强盗在贵县北门外抢劫,约有四五十个人。这北门是贵县通县最热闹的地方,一班强盗劫掠了许多财物,又拉着七八个人送他,得意扬扬的走。北门的团练局一得了这个信息,一面飞报任大老爷,一面带人前往救护。等得团勇赶到那里,一班强盗已经走了。虽然走得不远,团勇在后面却不敢放枪。明明的看见有几个人,被他们拖拖扯扯的跟在后面,好像是个断后的大将一般。这班团勇看着,无可如何。那班强盗在前面走着,一面唱歌,一面哈哈的笑。正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后面马蹄响亮,任大老爷亲自骑着快马,带着八十名亲兵小队,风驰雨骤的在后赶来。见了那班团勇,便合成一处,追赶上去。看看至近,任大老爷喝令开枪,那带领团练的绅士连忙拦住道:“使不得,后面走的都是被他们拉去送客的人,若一开枪,就先把百姓打死了。”任大老爷大怒道:“如此说来,难道怕他送客,就凭他猖獗不成?这班强盗正是借着这个挟制官军,我们若不敢开枪,他就越发得计了。就是打死几个百姓,也顾不得这许多的了。”说着,自己先在腰间拔出一枝十三响的手枪来,对准了后面一个拉着人的强盗,嘣的就是一枪。只见那强盗着了枪子,啊呀也没有叫得出来,就倒在地上。任大老爷见了大喜,回过头来,对着自己的亲兵喝道:“快给我开枪,不要放走他们一个。”那班亲兵听了,不敢怠慢,便一字儿排齐队伍,一声号令,枪子就如雨点一般的打了过去。那班强盗出其不意,大吃一惊,要想回身抵敌也来不及。只打得这些强盗心慌胆战,叫苦连天,鲜血横飞,伏尸遍地。更兼这位任大老爷自己的枪法甚精,真是发无不中,中无不死,好似那苍鹰搏兔,猛虎吞狼,一霎时把这班强盗收拾得干干净净,竟没有逃走了一个。只可怜七八个被他拉着送客的百姓,也冤冤枉枉的死在里头。自从经过了这一番之后,那些强盗闻得任大老爷的大名,就一个个魂飞魄散,再也不敢拉着人送客的了。虽然打死了几个人,却除了这样的一个大害。按下休提。
只说任大老爷打死了这班强盗,把劫掠的财物,一古脑儿夺了回来,心上十分得意,带着一班亲兵慢慢的回来。刚刚走进北门,忽然听得背后一片警锣的声音,夹着无数人的喊声,又听得枪声响亮。任大老爷知道又是抢劫,不由得心中大怒,回过马头,带领着亲兵飞一般的赶过去。到了鸣锣的地方,早见一队团练,正在那里和强匪打仗。强盗人多,团练渐渐的支持不来。任大老爷一马当先,从横里直冲出来,一班亲兵紧紧的跟着,那枪弹就如飞蝗骤雨一般,在空气中纵横飞舞。那班强匪哪里抵挡得住,一个个四分五落,拼命奔逃。这一阵又把那些强匪扫荡了十分之九,逃走的只有四五个人。可惜劫掠的财物,已经被那一班强匪拿着,先逃走去了。这后来和团练对垒的人,是为着团练在后边追赶,恐怕被他追着了巢穴,便分了一半人带着赃物先走,留下一半在后面拒敌。却不料刚刚撞着了这位天杀星,一阵洋枪,把他们打得七零八落。当下任大老爷见强匪已经杀尽,却不见一些赃物,问起团练来,方才知道得赃的已经先走。任大老爷大怒,带着一班亲兵向前追去,无奈走得远了,哪里追得着,追了一回,没奈何只得回来。走不到一里多路,只见对面来了无数的人,纷纷攘攘的直拥过来,手中也有拿着军器的,也有没有军器拿着棍子门闩的,乱七八糟的闹成一片。任大老爷见了,不由分说,喝叫军士开枪。一排枪过去,打得这班人走投无路,鬼哭神号。正打得高兴,后面一班团练也追了上来,那为首的本地绅士,见了大惊,连忙上前大叫道:“打不得!打不得!这些都是被盗的良民。”连叫了几遍,方才止住,已经打死了三四十个人。原来这班人听得任大老爷去追前面的强匪,特地聚了许多人,拿了军器赶上来助助他的威势,不想吃了这样的一个苦头。那带领团练的也有本地一个著名的乡绅,见任大老爷平空打死了许多百姓,便对任大老爷说道:“这件事儿闹坏了,怎样的一个办法呢?几十个人的性命不是玩的!况且这些百姓被强匪劫了财物,很是可怜,如今又无缘无故的被公祖手下的人打死了许多,究竟是个什么缘故?”任大老爷听了,呆了一呆,方才说道:“你不懂这个道理,我知道他们是被盗的人,有心打死他们的。”那绅士大惊道:“这是什么话?”任大老爷接着说道:“人穷了就去做匪,匪也是人做的。如今这班人被强匪劫了财物,弄得他们穷了,他们不要去做匪的么?与其听凭他们去投入匪党,还是趁着这个时候打死了他们的干净。”那绅士听了任大老爷一番异想天开的议论,不觉大怒道:“公祖的话说错了!从来人命关天,那里有这般玩法?”不知任大老爷又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