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了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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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我被推为自卫队的队长,这是因为我在军队里混过,知道一点儿军事。他们把敌人的枪夺来了,可是不知道怎么使用。如同得到了宝贝也似的,他们欢乐得手舞足蹈不可开交。他们虽然无知识,虽然很简单,然而他们该是多么样地天真,多么样地热烈,多么样地勇敢,这些乡下的青年!他们当然都不知道天有多高和地有多厚,只知道‘干!干!干!’这一种直感的‘干’当然有时会是愚蠢的行动,然而这是我们的胜利之最重要的条件。孩子们,努力地干罢!勇敢地干罢!管他妈的!……

“真正的,残酷的斗争恐怕要从此开始了。张进德也感觉到这一层。我们的敌人能这样地让我们‘横行’吗?缴了军队的械,这当然不是一件小事!现在我们有了枪械,现在我们有了自卫队,这当然是对于敌人的最大的威胁。现在我们的敌人意识到了我们的可怕性,意识到了我们的力量,意识到了我们所说的革命乃是真的革命,乃是推翻现存的制度……于是他们再不能忍受下去了,于是他们便揭开了假面具……所谓革命的领袖不过是旧势力的新装,所谓革命军仍然是军阀的工具。我早就疑虑及此了,现在果然不差,证实了我的疑虑。

“妈的,让他去!敌人的叛变不足以证明我们的失败。今后只有猛烈地,毫不妥协地斗争……

“现在我是自卫队的队长了。我的责任更加巨大了。前途茫茫,不可逆料。也许不是今日,便是明日,我会领着一队乡下的孩子们与敌人相见于炮火之下……李杰!从今后你应当怎样地当心才是啊!”

“唉!不幸今天发生了这末样的一桩惨事!缴来的枪没有把敌人打死,先将自己人这样平白地伤害了一个。唉!这真是令人好生悲痛!

“勇敢的,最近最要学好的小抖乱,忽然被他的好友癞痢头因玩枪而误打死了。他们两个人共用着一杆枪,大概是因为在玩弄的时候忘记了枪中有子弹,一不当心便闹出了这样巨大的祸事。这真是从何说起啊!癞痢头见着自己的好友被他打死了,只哭得死去活来,在我的面前表示愿意抵命。孩子们之中有的和癞痢头不睦的,便主张将他严办。可是有的说,这是误打死的,没有罪。我初次大大地为难起来了,要说严办他罢,他本是无意的;要说不办他罢,这打死人了也实非小事。最后我以队长的资格命令打他两百鞭子。我的意思是要向大家警戒一下,使此后不再发生同样不幸的事。

“听说小抖乱从前和癞痢头专偷乡下人的鸡鸭……可是自从进了农会之后,他们两个便不再干这种勾当了。他变成了一个很好的青年。我很喜欢他。但是现在他离开我们而去了,离开了他的唯一的好友癞痢头,离开了他所最爱护的农会……”

“我们的侦探从城里回来报告道,官厅正在预备派兵来剿灭我们……他们说我们造了反……

“听说何松斋和我的父亲(?)正在筹办东乡的民团,已招募了许多人。官厅帮助他们的枪械,而他们担任款项。这目的当然是在于剿灭我们。有了官厅做他们的后盾,他们,这些土豪劣绅们,现在当然可以‘努力革命’了,努力革乡下人的命……

“我的父亲已知道了我充当自卫队的队长吗?他在那方面努力,我在这一方面也努力。他代表的是统治阶级,我代表的是乡村的贫民。说起来,这是怪有趣的事情。儿子和父亲两相对立着,这样很彰明地斗争起来,怕是自古以来所未有的现象罢。我曾读过俄国文学家杜格涅夫所著的《父与子》一书,描写父代与子代的冲突,据说这是世界的名著。不过我总觉得那种父子间的冲突太平常了。如果拿它来和我现在与我父亲的冲突比较一下,那该是多么没有兴趣啊!我不知道有没有一个文学家会将我与我父亲的冲突描写出来。我很希望有这样的一个文学家。

“我没有父亲了。有的只是我的敌人。和敌人只是在战场上方有见面的机会。听说我的母亲还是在家里害着病……母亲!请你宽恕你的叛逆的儿子罢!如果‘百善孝当先’是旧道德的崇高的理想,那他便做着别种想法:世界上还有比‘孝父母’更为重要更为伟大的事业,为着这种事业,我宁蒙受着叛逆的恶名。母亲!你没有儿子了。”

“这时候,不是讲恋爱的时候……

“毛姑!我的亲爱的毛姑!你比你的死去的姊姊更可爱。你比一切的女人都更可爱。你是我们的安琪儿,你更是我的安琪儿!……然而这时候,的确不是讲恋爱的时候!工作如火一般地紧张,我还有闲工夫顾到爱情的事吗?不,李杰,你应当坚定地把持着你自己!

“不错,毛姑是可爱的。她的天真,她的美丽,她的热烈,她的一切……而且她也在爱着你,只要你一看她那向你所射着的温存的眼光!但是恋爱一定要妨害工作,这时候,的确不是讲恋爱的时候……

“我的敬爱的月素!你的一颗芳心的跳动,我何尝没有感受得到?但是……你应当原谅我,而且,我想,你一定也是会明白这个的。聪明的你哪能不明白呢?工作要紧啊,我的敬爱的月素同志!

“在工作紧张的时候只有工作,工作……

“这两天的风声很不好。有的说,县里的军队快要到了……有的说,如果捉到农会的人,即时就要砍头……妈的,管他呢!我们在此期待着。我们没有别的出路。

“我的自卫队做着对敌的准备。如果敌人的势力大了,那我们便退避一下;如果敌人来得不多的时候,那我们便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不过我担心着我们的两位女同志。危险的事情随时都有发生的可能。而女子究竟有许多地方不能和男子一样。我硬主张毛姑和月素两个人回到毛姑的家里过一些时再看。她两个硬不愿意,说我们做什么,她们也可以和我们一样做什么。毛姑气得要哭出来了。月素当然要比她明白些。在我和张进德的强硬的主张之下,她们终于今天下午离开关帝庙了。

“啊,我的最亲爱的两位女同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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