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女听了黄九龙话毕,肃然敛衽起立,含笑说道:“堡主是我们同道中人,诸位是光明磊落的汉子,无庸隐讳,堡主所说的吕先生,就是愚姐妹的先祖。先祖当年别了太湖,隐姓埋名,同先祖母隐居于宁波府象山港外一座孤岛。这座岛孤悬海外,人迹罕至,可是奇花异草,四时长春。先祖同先祖母并先严,以及不少同过患难的老少英雄,渐渐开辟成一个世外桃源。郑延平部下一般有志的海上英雄,听得这个消息,也结群而至。那时先严业已授室,先严先慈的本领,非但得了先祖剑术的嫡传,而且还蒙先祖母传授百步神拳。这一派拳法,堡主当也知道,出于当年同八侠齐名的张长公,此公就是先祖母的父亲。先祖母尚有一位胞妹,名震大江南北,非但得到外祖神拳嫡传,而且包罗万象,别出心裁,自成一派。恐怕现在各派英雄,俱要甘拜下风。”
黄九龙、王元超听到此地,都有惊愕的态度,忍不住问道:“这位女英雄既然与令祖母是姐妹行,就是依然健在,想必也龙钟不堪的了。”
不料两女听得,同声格格的笑了起来,那年长的忍笑道:“说也不信,这位老人家现在已经八十余岁,非但没有龙钟之态,而且还象三十许的少妇一般,诸位难道不知道千手观音的大名么?”
此言一出,黄九龙、王元超同时悚然一惊,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略一怔神,那女子又启口道:“他老人家诸位虽然没有会过,大约都已心照,毋庸细说。愚姐妹家门不幸,自先祖先祖母见背以后,先严同先慈去世的时候,愚姐妹年纪尚幼,全仗她老人家扶持教养,岛中一切事务,也全赖她老人家主持。近几年她老人家看到奉化云居山风物幽茜,就在山中辟了几间别墅,作为静养之所,因为离象山不远,愚姐妹时时在山中侍奉。愚姐妹的名字,也是她老人家所赐,我名舜华,舍妹名瑶华。又因为愚姐妹小时都有个凤字,岛中的老少英雄,同海陆两路的好汉,都称姐妹为云中双凤。这种称谓见笑得很,愚姐妹称鸦也不配,怎么配称凤呢?”说罢,眼光向王元超一溜,笑得花枝招展,格格不止。
此时黄九龙中心知道两女与脾气古怪的师母关系密切,当然有所为而来,急于要知道她们俩的来意,余外都没有十分注意。在王元超心中虽然与黄九龙相同,但又惦记着翠云峰下石上写的几个字,同薛涛笺上的话,时时留神两女的词色,又打量她们带着秘笈没有。可是两女空拳,并未携带包裹之类,也不便冒昧探问,只好等她们自己说出来。
哪知两女娇笑了一阵,忽然笑声顿敛,正色对黄九龙道:“愚姐妹身世已略奉告,此番来意,黄堡主想必还未明白。”
黄九龙赶忙欠身答道:“敝老师的宗派,同敝堡现在一切的行为,两位女英雄想已洞察。讲到彼此香火因缘,俺们同两位女英雄并非外人,彼此都有深厚渊源,这句话两位大约不嫌唐突的。倘然敝堡对外边有不对的地方,和内部一切设施有不妥之处,两位不妨赐教,务请不要客气才好。”
这一番话,倒也软中带硬,面面俱圆。两女听得互相示意,似乎柳眉微动。樱唇微启,有欲语又止的光景。半晌,瑶华莺声呖呖的叫了一声:“姐姐,我们奉命面来,迟早总须说破,请姐姐对堡主直说吧。”
舜华略一点首,倏的从座上盈盈起立,一张搓酥滴粉的俏面上,霎时罩了一层清霜,向黄九龙说道:“愚姐妹此次冒昧晋谒,承黄堡主同各位盛情招待,心中非常感激。但是奉命而来,不敢以私废公。好在他老人家(千手观音)的性情,黄堡主早已深知,愚姐妹身不由己,希望诸位多多原谅。”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斜睨了王元超一眼,顺势眼光又向各席上一扫,然后又接着说道:“愚姐妹此番到来,因为此地从前有位铁臂神鳌常杰,死在黄堡主手上,也可以说堡主现在的地位,是拿常杰一颗脑袋换来的。照常杰生前的穷凶极恶,原是死有余辜,黄堡主凭侠义的身分,除暴安良的天职,把他处死,江湖上谁也不能说黄堡主不对。可是有一层,常杰到太湖的时候,也是奉命而来,而且关系海上许多老少英雄的衣食生活。杀了一个常杰,就象夺了海上许多老少英雄衣食一般,这层道理,黄堡主同诸位恐怕还蒙在鼓里呢!”
此言一出,从黄九龙起,上上下下都吃了一惊。尤其是下面许多头目中,原有不少人跟过常杰的,一听旧案重翻,虽然对常杰没有十分情感,可是舜华说的一番话,知道从前确有这种情形,未免对于两女仗义执言,有点佩服起来。
正在上下不定的时候,忽听舜华又朗声说道:“说起铁臂神鳌,愚姐妹也见过几面。从前江浙海面上的好汉,分十大帮,每帮二三百人不等,各帮首领结成十个异姓兄弟,倒也义气深重,四处闻名。常年浙江沿海一常,十帮好汉,也做了许多侠义事业,到现在沿海一带渔户,说起十帮弟兄,个个称赞不置。那时铁臂神鳌的父亲,就是十帮首领之一。后来先祖别了太满,隐居孤岛,十帮首领一齐投到先祖门下,愿听约束。
“过了不少年月,十帮首领差不多都年迈龙钟,死的死,隐的隐,部下也有归并的,也有散在岛中安居乐业的,无复当年豪气。其中十帮首领的后人,能够继承基业,依然统率着许多人,充一帮首领的,只有两个:一个叫闹海神鹰雷彤,一个就是铁臂神鳌常杰。
“等到先祖仙去,先父不愿干闻外事,这两帮好汉也就飘荡无主。恰巧先祖弥留时候,舍亲千手观音驾临敝岛,先祖遗嘱,请她老人家照顾愚姐妹,又请她把海上一般不能约束的群雄,收罗团结起来。并且指定太湖为海上各帮好汉衣食生活之所,请他老人家待时而动,慢慢的把这般好汉移入太湖,组成一个强有力的大团体。这一番遗嘱,同她老人家意见相合,立时应允下来。一般海上好汉,听到这个消息,也非常高兴,就暗暗同奉千手观音为盟主。这还是十年前的话,后来她老人家率领姐妹同几位门下,隐居云居山内,修养内功,一面教授愚姐妹们各种功夫,对于海上的事懒得顾问。
那时候恰巧海禁已开,外洋轮船纵横海面,几帮零零落落的好汉,越发望洋兴叹。由雷彤、常杰两人为首,寻到云居山,在她老人家面前苦苦哀求,请她出来作主。她老人家被他们这一哀求,想起先祖遗嘱,又打听得太湖内主持无人,就命常杰先到太湖见机行事。常杰一到太湖,居然垂手面得,着人报到她老人家面前,她老人家这时偏不在云居山内,正挈着愚姐妹远游天下名山。隔了一年光景,才回山来,才命雷彤率领海上老少英雄,分批向太湖投奔。
“不料雷彤走到半途,就听到常杰与黄堡主火并的消息,那时雷彤自知非堡主敌手,连夜回转,向她老人家哭诉。她老人家当时别无举动,只命雷彤率领部下暂在就近沿海一带候命,一面派几个精明的人,到太湖来探明实在情形。
“原来常杰为人,她老人家也有耳闻,此次被杀,料得器小易盈,定是占了太湖妄作威福起来,致被人怀恨除去。等候派去打听的人回来,把太湖详细一五一十报告一番,才知道黄堡主杀死常杰,是奉那陆地神仙的命令,到太湖主持一切。隔不多久,已把太湖整理得焕然一新。
“她老人家不听则已,一听到这样的情形,立时赫然大怒道:‘我道何人敢杀我派去的人,原来是老不死的门徒。别人干出这种事来,或者尚有可原,独有那老不死的门徒,万难宽恕!既然如此,别的事暂且搁在一边,先把黄某脑袋拿来与常杰抵命。’说罢,怒气勃勃的立命愚姐妹下山问罪。
“我们素知尊师同老人家从前的关系,从旁婉言解劝,无奈雷彤这般人从旁极力怂恿,求她老人家恢复太湖基业,她老人家又是固执异常,立迫愚姐妹于第二天动身到太湖来,当晚叫愚姐妹到她静室,吩咐下山以后,先到灵岩寺会见龙湫和尚,说明究里,又命从灵岩寺到宝幢铁佛寺取到内家秘笈,并嘱咐取书的法子。
“这两桩事,在愚姐妹不知她老人家是何用意?素来她老人家的举动神秘不测,不许奉命的人探问的。不过她老人家举动虽然奇特,事后仔细一想,没有一桩不被她料着的,真是一位神通广大的奇人。等到第二天,愚姐妹俩临走的时候,拿出一封密密封固的信来,吩咐到了太湖,当着堡主的面拆看遵办。愚姐妹并不知信中写些什么,她老人家的命令,又怎敢违抗?”说罢,缓缓从身边掏出一封信来,递与黄九龙,道:“请堡主先自过目吧。”
黄九龙此时听得千手观音欲为常杰报仇,已是怒气勃勃,但是语气之间,两女颇有顾全大体之意,出言也非常和蔼,倒也不便立时表示出来。看见送过一封信来,也不谦逊,把信皮拆开,抽出信笺摊在桌上,向王元超招一招手,王元超也踅过去并肩细看。只见信内写道:“太湖为士养晦待时之所,非黄某等所得占有,常杰为海上众志先遣辟业之人,非黄某等所得擅杀。兹着云中双凤入湖问罪,如黄某等桀骜不驯,代予立杀无赦,为狂妄者戒”,下面盖着一颗千手观音的图章。
两人看罢,王元超还未开言,黄九龙从座上奋然而起,举拳向桌上砰然一声,仰天哈哈狂笑起来,大声道:“好大的口气,黄某脑袋在此,识得货的不防送给他玩玩。”语罢,又自纵声狂笑,声震屋瓦。
王元超一看事要决裂,赶忙以肘向黄九龙微微一拐,笑道:“此事彼此都有误会,好在两位女英雄明达大体,且请两位看了此信,彼此不妨从容商议。”说罢,把信送到舜华面前。
不料此时黄九龙怒火十丈,万难忍制,冷笑一声道:“五弟,你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她们特意来此消遣我们,信中几句屁话,早已看得烂熟的了,还有什么商量余地?”
舜华听得黄九龙如此莽撞,反把她们的一番好意埋没,不觉蛾眉倒竖,一声娇叱道:“这真所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说了这句,匆匆接过王元超手内的信。
瑶华也凑近前来略一看毕,觉得信内措词,确也令人难堪,一时倒有点骑虎难下。心内盘算一番,向王元超道:“愚姐妹奉命而来,其中曲折已经奉告,黄堡主对于信内所说,可以明白答复,毋庸盛气凌人。在愚姐妹思量,似乎以不伤和气为是。”
哪知这句话,黄九龙正在盛怒头上,又误会了意,以为舜华所说不伤和气,是叫他低头认罪。不待舜华说完,大声道:“两位既然奉命而来,取不到黄某脑袋,料也难以复命。”
此言未毕,猛然身边砰然一声,接着哗啦啦一声奇响。急回头一看,原来坐在身旁一席上的痴虎儿,起先默默无言,两位女客谈话,也听不出其中曲折,后来舜华词锋顿异,说出千手观音的命令,才知道不利于黄堡主,似乎强宾压主,气派不小,还带着代人报仇的勾当。这位忠心耿耿的傻哥,顿时怒发冲冠,睁着一双大环眼,恨不得把两女一口水吞下肚子去。等到黄九龙锋芒大露,他也傻性大发,外带着米汤灌足,酒性上涌,情不自禁的举起粗钵似的拳头,向自己席上一击,这一张小小方桌,怎禁得他一击?立刻断腹折足,宣告解决。席上的盘碟也不翼而飞,震起尺多高,跌下来哗啦啦碎了一地。
这一来,宛是火药库着了火,非但双方面皮揭破,而且下面席上几个粗鲁的头目醉眼迷糊,也不约而同的大声吆喝起来,表示拥护自己的堡主。顿时全厅章法大乱,闹得乌烟瘴气。急得王元超双手乱摇,可是在这当口,舜华、瑶华反而从容自若,看着下面几个醉态可掬的头目,微微冷笑。
只见两女低低说了几句,舜华笑着对王元超道:“看来此事难以和平解决,既然如此,在场诸位有不服气的,不妨同愚姐妹较量较量。”说罢,又向厅外一指道:“愚姐妹就在坪上候教。”
语音未终,金莲一顿,只见两女象海燕掠波一般,从众人头上直向厅外飞出去。这一手干净利落,比鸟还疾,连怒气勃勃的黄九龙也暗暗点头。自问无论决裂到何地步,还不至于跌翻在两女手上,就把衣襟一撩,也要追纵出去。
王元超赶忙两手一拦,低低说道:“且慢!事情已到如此地步,当然也要让她们识得我们并非易与。不过我们是主,来人又是琐琐裙钗,格外要表示镇静,免得被她们小觑。二则此事一时难以解决,小弟暗暗打量两女情形,也有从中调和意思。交手时候,她们不用煞,我们也不深结怨仇,留下余地,将来容易交涉。”
黄九龙未待说完,也附耳道:“我早已明白这其中道理,我起初发怒也是半真半假,借此同她们较量一下,究竟她们有多少能耐,将来从中一调解,显得我们并不是惧怕她们。二则下面席上尚有几个常杰的旧部,不能不假作一番。”
王元超听得连连点头,黄九龙回头对下面各头目大声说道:“现在两位女客要同咱们较量较量,咱们当然不能以多胜少,欺侮女客,由我同五弟奉陪她们,诸位千万不要起哄,不妨远远的看个热闹。”
下面几个头目正在唯唯答应之间,忽听得屏后巨雷似的一声大喝,蓦的跳出一个人来,张口大骂道:“两个贼婆娘休走,且请吃吾一杖!”
大家一看,只见痴虎儿直着两个大眼珠,光着脊梁,露出半身虬筋密布的黑肉,手上舞着一枝纯钢禅杖,发疯一般向厅外闯去。
黄九龙、王元超看得几乎想大笑,一想他无非一身蛮力,这样出去胡闹,定要吃她们的羞辱,想赶上去拉住。哪知痴虎儿一拳击碎桌子,一语不发,独自赶到房内,寻着了那枝禅杖跑出来,怒气一冲,酒力上涌,两眼已认不清人,一溜歪斜,闯出厅外。
黄九龙、王元超急急大踏步赶出厅来,一眼看见两女依然神色自若的并肩立在广场的甬道上,那痴虎儿举着禅杖边骂边跑,直向两女奔去。黄九龙大惊,大喝道:“痴虎儿不得无理!”正想赶近拦阻,已是不及,那枝粗逾儿臂的掸杖,已向盈盈玉立的瑶华当头罩下。
瑶华一看痴虎儿举杖奔来的形状,就知道是个毫无武艺的浑人,等到杖临切近,只把娇躯滴溜溜一转,已到了痴虎儿身后,金莲微起,向痴虎儿腰后一点,娇喝一声:“去!”这一点,痴虎儿真有点禁不起,本来一杖捣空,杖沉势猛,已是立足不住,又经瑶华一点腰穴,整个儿向前直跌出去至四五丈远,一个狗吃屎倒在地上,白沫乱喷一动不动。
此时黄九龙、王元超俱已一跃面前,厅内众头目也一拥出厅,堡内的湖勇也听得这个消息,各带兵刃把广坪团团围住,观看动静。黄九龙、王元超先不理会两女,趋近痴虎儿,由黄九龙一俯身提起痴虎儿的身子,随手向脊骨上一拍,痴虎儿立时哇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稠痰,夹着许多酒菜出来。王元超向几个湖勇一招手,立即有几个头目和两三名湖勇跑来,七手八脚把痴虎儿抬进厅去了。
黄九龙这时才回身向瑶华拱手道:“女英雄点穴功夫真真佩服,不过这个痴虎儿初到敝堡,对于武艺完全是个门外汉。女英雄一出手,打倒一个没有功夫的醉汉,未免小题大做了。”
瑶华毕竟年轻口嫩,梨涡微红,竟难答言。舜华赶忙接口道:“这位好汉可算得太不自量,既然本领不济,堡主何苦叫他出来吃苦?舍妹为自卫起见,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还请堡主多多原谅。现在闲话少说,堡主英雄了得,久已闻名,今天能够请教几手,也可长长见识。”说到此时,又用手向四周一指,冷笑道:“倘然堡主愿意叫在场诸位一齐交手,愚姐妹赤手空拳,也可奉陪。”
黄九龙听得呵呵大笑道:“黄某虽然没出息,尚不至自轻如是,两位休要挂心。倘然两位没有携带兵刃,敝堡各式兵刃俱全,任便挑选就是。”舜华摇手道:“愚姐妹素来不带兵刃,就是堡主喜用趁手军器,愚姐妹一样可以赤手奉陪。”
黄九龙知道她虽然口出大言,谅也有点真实本领,就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先请教女英雄几手拳脚。”道罢,退后几步,把外面袍子一脱,露出一身紧身利落的劲装。当时走过一个湖勇,把长衣接过。黄九龙向周围立着的头目大声道:“诸位弟兄不得违我命令,擅自下场,免得外人说我们以多胜少。”说毕,只听得周围暴雷似的应了一声。
黄九龙又向王元超道:“五弟,你权且旁观,愚兄败阵下来,你再请教两位的绝艺。”王元超一面含笑点头,一面打量舜华、瑶华的举动,只见她们此时双双也将外衣宽卸,百幅湘裙的两面裙角也向上曳起,上身都露出一色黑绸密扣对襟短衫,腰里束着一条米色绣花的汗巾,下面露出秋葵色的裤子,托着两瓣瘦削如钩的金莲,越显得袅娜刚健,仪态不凡。
她们正把自己身上整理利落,猛抬头一见王元超目光灼灼的看个不停,情不自禁的粉颈一低,微微一啐。瑶华退向一旁,舜华也退了几步,约距黄九龙有二三丈远,亭亭立住,静观对方动作。
黄九龙等的有点不耐,朗声道:“女英雄是客,请先赐教吧。”舜华秋波一注,一声娇叱道:“好,那就先得罪了。”话到人到,莲足一顿,比飞还疾,已纵到黄九龙面前,骈指如教,直向黄九龙臂窝点去。黄九龙看她身法奇快,喝一声:“来得好!”双肩一斜,一个溜步,彼此刹那就换了一个方向。
舜华原想出其不意,用一手玉女投梭的功夫一击面中,不料黄九龙窥破手法,轻轻避掉。舜华一击不中,微带怒容,又自一声娇叱,倏的身形一挫,捷如猿猴,向黄九龙进步猛袭。这回进退如风,虚实莫测,处处都用擒拿,着着点向要害,委实厉害非凡。
黄九龙看她迅捷无比,拳带风声,也不敢丝毫怠慢,使出一套以静制动以柔克刚的内家拳来,移形换步,封闭腾挪,顿时两人周旋了几十回合,恰打得一个斤两悉秤,难解难分。
舜华起初开手就用千手观音秘传的擒拿法,一双玉臂,吞吐伸缩,宛如两条蛇信一般,无奈遇上黄九龙是个内家名手,应付从容,周身竟象棉花一般,按切点斫之际,虚飘飘难以着力。这一来,舜华暗暗吃惊,一面避实蹈虚着着进逼,一面思索出奇制胜之法。倏的改变身法,用一个独辟华山的手势,举起玉掌,虚向敌人一斫,趁黄九龙吸胸后退之际,猛的向后一纵,离开丈许,暗运全身罡气,灌注双臂,再连环进步,一声娇喝,疾举双掌遥向黄九龙胸前一推。
此时黄九龙见她倏然身法改变,一进一退,进气遥甚,就明白用的隔山打牛的神功拳。这种拳法,全赖劲伤人,遇上必无生理,赶忙从丹田提了一口气,也想进掌遥抵。又一想不好,两股内劲一碰,必有一伤,不如暗进内劲,保护全身。趁此假作疑惧,出其不意,给她一个厉害瞧瞧。
这时全场声息俱无,百十道眼光,全贯注在两人身上,当舜华吐掌遥抵当口,一看黄九龙似有犹疑畏惧之态,心中大喜,喝一声着。不料这一声刚刚出口,再一看对面黄九龙踪影全无,正在心内一惊,猛觉脑后有风,喊声不好!没有功夫回头探看,金莲一顿,一个金莺织柳势,向前直纵出来四五丈远。立定回身一看,顿时吓得芳心怦怦乱跳,暗暗喊声侥幸。
原来黄九龙已笑嘻嘻立在自己的所在,手上还拈着自己鬓边的一朵珠凤。这一来全场采声雷动,弄得舜华红潮泛颊,勇气毫无,勉强向黄九龙拱手道:“黄堡主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黄九龙也连连拱手道:“承让承让。”可是手上的珠凤并没有还她,好象得到战利品一样。
舜华虽然机警,一时倒也不好意思出口讨回。正在低首思索之际,忽然面前人影一闪,自己的妹子已翩然卓立,当时莺声呖呖的说道:“黄堡主施了一点小巧手段,尚谈不到胜负之数,现在让家姐休息一下,我来请教堡主几手绝艺。”
黄九龙正想答话,旁观的王元超已技痒难熬,一撩衣襟,双足一跺,斜刺里飞入战圈,向瑶华拱手道:“在下也来奉陪几趟。”说了这句,便把前面袍角曳在腰上,又把后面一条长辫盘在颈上,文绉绉的拱手面立。
瑶华一看他加入战圈,含笑肃立,头上还带着一顶六瓣缎帽,顶上结着一颗孩儿红的珊瑚结子,当面又镶着一块鲜艳夺目的砒霞,越显得风采俊朗,气度华贵,另有一番鹤立的气概。心坎上不由的怦然一动,赶忙微笑答道:“王先生既肯赐教,也是一样,就请出手好了。”原来练内家拳的,讲究是守如静女,动如脱兔,何况王元超见对方是个娇滴滴的女客,还存了一点怜香惜玉之意,格外不肯先自动手。
瑶华见对方并不摆立门户,大有轻视之意,蛾眉微扬,凤履一分,一个箭步,就到了王元超面前。左手一晃,右手就向胁下吐出,到了敌人胸前,肩窝用力,掌心一吐就向华盖穴按去。这一手名为“单撞掌”,按上就得吐血带伤。王元超看她一动手,居然敢踏中宫而进,微微一笑,等掌临切近,身子一斜,双臂略作回环护拦之势,便把单撞掌轻轻化开。这一手名为“牵缘手”,全掌阴阳互用,随敌势进退,最切实用。
原来武术对敌的时候,正面直入叫作“踏中宫”,又名“踩洪门”。踏中宫而进,容易被人封闭,武术到家的最忌踏中宫,差不多都取侧锋进击,除非明知对方武艺差得太远,随时可以进取,否则两强相遇,绝少踏中宫的。现在瑶华一动手,就踏中宫,倒并不是轻敌,原是别有用意。
王元超料她故意如此,其中定有狡诈,所以用最稳当的牵缘手抵制。果然不出所料,瑶华单撞掌向胸前一吐,倏的娇躯向后一缩,莲钩一起,已向腰穴点来。这一手迅疾如风,确也不易躲闪,可是会家不忙,王元超身形一矮,双臂向下一沉,一翻手掌,由牵缘手倏变为缠手,又用了一个履字诀,向敌人腿上履去。你想女孩儿家的玉腿何等宝贵?倘然被人履上,还当了得?瑶华赶忙缩回玉腿,步法一变,玉臂双挥,霎时声东击西,摘暇蹈隙同王元超打在一处。
四周看的人只见两人此进彼退,倏合倏分,宛如游龙舞风,变化万端。到后来只见两条黑影,盘旋飘忽于广场,竟分不出谁是瑶华,谁是王元超。比先头黄九龙一场交手,格外有色有声。
一忽儿两人交手已到百余合开外,瑶华一交手,一面留心,看出对方处处主守,并不出手攻击,一时竟无懈可击,自己倒有点微微娇喘,吐气如兰。一想不好,时间一长,难免当场败阵,须得出奇制胜,使出绝招来才能盈他。此时恰巧自己用了一路柳叶掌法,向对方上中两路步步进逼,对方虚拦微斫随手封解,一味招架,并不还手。瑶华一看有机可乘,趁对方步步后退时候,猛然一声娇喝,金莲一顿一个旱地拔葱,纵起丈许,身子一落,足尖一点地皮,又复纵起一人多高。王元超看她忽然直上直下,纵跳起来,正在不解有何用意,不料她第三次飞起身时,距离王元超身前已近。一声娇喝,趁身起之际,飞起右腿,直取王元超左腿。这一着猝然不及防,来势凶猛,赶忙吸胸后退,避过莲锋,哪知她身子一落,趁势又飞起左腿,直取右腿。一起一落,双腿如飞,这一着名为“鸳鸯腾空连环腿”,凡擅长这类功夫的女人,必着剑鞋。
王元超虽然连连后退,相距已甚切近,目光直注凤履,微觉日光映处,对方锐削如钩的莲翘上闪闪有光。就料得其中藏着锋利的鞋剑,万一失手,触处洞穿,好不厉害!格外极力凝注拦隔。哪知瑶华练就这手独门绝艺,身子一上一下,莲翘倏起倏落,连环进步,不亚于狂风骤雨一般。而且起落之际,两只莲钩左右交飞,忽虚忽实,极难捉摸。弄得王元超拦不胜拦,退无可退,稍一疏神,一腿飞来,眼看莲翘到面,万难闪避。情急智生赶忙张口一迎,恰恰莲翘入口,王元超用齿一擒,正把翘尖擒住。这一来瑶华又羞又急,嘤的一声,一挺蛮腰,索性提气向上一纵,居然挣脱擒住的莲翘,趁势平伸玉掌朝王元超顶上一拍,落下身来,不敢停当,接连向后几纵,远远立住,已是香汗淋漓,娇羞不胜。
可是王元超也吃了一点小苦头,起初王元超顾命要紧,顾不得男女界防,把对方香履擒在口中,明知香履上藏有钢锋,匆促中也忘记。等到对方又复向上一跃,玉腿一缩,突觉自己唇上一麻,就知不好!正想后退,不料同时顶上又遭对方一拍,这一拍虽说纤纤玉掌,也不下有百斤力量,换下平常人,怕不把整个脑袋拍进腔子里去。饶是王元超功夫到家,也觉一阵剧痛,顿时眼前金星乱迸,头脑晕涨,不由得喊了一声“好厉害!”急急向后一跃,用手向嘴上一抹,一看手上染着点点滴滴的唇血,猛觉惊悟!急张口向手心中咯的一吐,吐出一个三角形的东西来,上锐下丰,芒锋雪亮,锋上还沾着一丝丝的血缕,明白这就是套在莲翘上的鞋剑,被自己无意咬下来。觉得这种举动不大合理,尤其不能使旁人知道,赶忙把手上东西向怀中一塞,假意又掏出一块雪白手巾,向嘴上乱抹,一面抬头打量四面旁人的动作。
原来周围旁观的人,看到瑶华忽然身法大变当口,象蝴蝶一般上下翻飞,尤其两只莲翘在王元超面上左右乱晃,虽不懂这路拳法,也觉怵目惊心。再留神王元超方面,果然有点手忙脚乱,不禁代为捏把冷汗。一眨眼工夫,不知何故两人一分,各各后退,瑶华似乎有些娇羞不胜的样子,一只玉掌托着一枝鲜红圆活的东西。
众人吃了一惊,以为王元超眼珠已被她的莲翘钩出,再一看王元超两眼完好如故,不过头上帽已歪斜,一颗珊瑚结子已不翼而飞,这才恍然瑶华手上就是这件东西。表面上看不出谁胜谁负,剑鞋咬落一节,众人离着很远更难看清,都以为瑶华摘了王元超帽结,似乎略占胜利。连黄九龙、舜华那种锐利的眼光,也只看得一阵兔起鹘落,便霍地分开,急切间哪知其中藏有一段香艳绝伦的事哩!
此时舜华见她妹子摘了王元超的帽结子,恰好把自己失落凤钗输黄九龙一场,两相扯直,喜孜孜的趋近瑶华,正想启问。瑶华忽然面孔一红,附耳私语了一阵,舜华俯首一看她妹子的莲翘,顿时格格娇笑不已。似乎瑶华被她笑得着恼,微微一啐,一弯腰从地上捡起外衣,披在身上。
舜华也把衣裙略一整理,便向黄九龙,王元超告辞道:“愚姐妹今天奉命而来,得瞻仰两位绝艺,实在名不虚传。至于关系海上各帮生活的事,在愚姐妹的私意,以为同室操戈,难免被外人讥笑,这事务请黄堡主三思而行,商量一个稳妥办法才好。愚姐妹现在暂且告别,改日再来讨堡主的回话。”说罢,两人匆匆向外走去。
黄九龙此时似乎毫无怒容,既不挽留,也不多说,略略谦逊几句,就同王元超率领大小头目一齐恭送出去。直送到大门口外,眼看两女转过照壁,黄九龙急向几个精干头目低低说了几句,这几个头目立时领命追踪两女而去。
黄九龙等送走两女以后,又回到厅内,重整杯盘,大家畅饮起来。席间黄九龙把两女来意,详细向各头目宣布一番,就把此事丢开,讨论了许多整理太湖的事体。席散以后,各头目各回汛地,黄九龙同王元超回到内室来看痴虎儿。将到他的卧房,就听得房内鼻息如雷,房门口立着一个护勇,向黄九龙说道:“虎爷回到房内,直睡到此刻还未睡醒呢。”
黄九龙笑道:“他醉了,让他睡吧。五弟,到我房内去吧。”两人转身走进黄九龙卧室,黄九龙从怀内掏出那只凤钗,大笑道:“云中双凤果然厉害,幸而是我们两人,换了别人,真还抵挡不住呢。”一言未毕,房门口肃立着几个头目,一看就是领命跟踪云中双凤的几个人。
黄九龙诧异道:“你们怎么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几个头目垂手禀道:“那两位女客好不厉害,两只脚竟象飞的一般,我们竭力赶过三座碉垒,一直赶到湖滨,远远见那两女已立在岸上,一声口哨,就见芦苇中摇出一只小船。船上摇桨的人,头上戴着一顶大草帽,看不清面目,只看出颔下一部雪白的长须,随风飘拂,异样精神。听得岸上两女齐声叫道:‘范老伯劳您久候了。’一言未毕,两女双足一点,象飞鸟一般,双双飞落湖心的小舟。那摇桨的老头儿哈哈大笑道:‘今天小老儿托两位的福,久候无聊,趁闲洗个湖澡,顺手一捞,居然被我捞着两条清水大鲤鱼,你听在船仓内还泼刺乱跳哩。回去时,命我小女一整治,晚上有了下酒物,又可同两位清谈了。’
“我们虽然隔开很远,那老头儿的嗓音兀自象耳边击钟一般,那老头儿说话不象本地口音,似乎是昆山无锡一带的口音。最奇怪的那老头儿待两女下船以后,掉转船身,把桨只一抡,那只船在水波上箭也似的疾射过去,再几桨,就没入烟水苍茫之中,看不真切了。
“我们一想湖上驾舟的人很多,从来没有见过这长须老头儿,也从来没有见过划得这样快法的。我们正想得有点奇怪,忽然嗤的一声,迎面抛过一颗石子来,骨碌碌的正落在我们的脚下。拾起一看,原来石上包着一张纸,有人写着几行字,料得其中定有道理,猜测方向定是两位女客同那老头儿从湖心遥掷过来的。可是我们几个人追到湖边时候,远远隐身树后,不知怎样会被他们窥破。我们一想行藏已露,他们行船又这样飞快,料难追赶,只有赶了回来报告。”说罢,为首一个头目,掏出一颗石子和一张皱乱的纸条,递与黄九龙。黄九龙接过,一挥手,几个头目退去。
王元超急急趋近一看,那颗石子无非湖边的鹅卵石子,并不足奇,再一看纸上写着歪歪斜斜的几个字,几乎认不清。仔细辨认,才明白写着‘老夫耄矣,寄迹湖滨,看君辈后起英豪,各显身手,亦乐事也。能不弃老朽屈驾谋一醉否?幸盼!幸盼!柳庄范高头拜首’几行字迹。
黄九龙看了半晌,对王元超道:“范高头三字似乎非常耳熟,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好象也是一位老辈英雄,怎么隐居在我们湖内,我们竟未知道,这不是笑话么?”
王元超道:“我们堡内既然有全湖户口花名册,何妨查他一查?”
黄九龙拍手道:“对!”立时喊进几个护勇,命到文案室调查花名册有没有范高头一户,速速回话。护勇领命去讫,良久,文案室的书记捧了一大堆册子走进来,朝黄九龙恭身行礼毕,把册子放在桌上,翻开一页,指着册内对黄九龙道:“堡主请看,湖内姓范的很少,只有这几家,可没有范高头的名字在内。”
黄九龙、王元超两人细细一看,册内一栏栏注着人名、地址、男女老幼的年龄、性别、迁移注册的日期,非常详细。可是姓范的只有五家,却不见高头两字,再一看地址栏上,注着湖东柳庄姓范的名字,叫作隐湖,年七十八,同居一婿一女,婿名金昆,女名阿宽,全家三人,渔猎为生。黄九龙看到此处,两掌一拍,哈哈大笑道:“五弟,我记起来了,定是此公无疑。”回头对那书记说道:“人已查着,把册子带回去吧。”
那书记莫名其妙的唯唯夹册而退。王元超笑道:“难道册上的范隐湖,就是范高头吗?”
黄九龙笑道:“范隐湖是假的,范高头是真,他字条上不是写着隐迹湖滨的话么?大约册上假名也是这个意思了。说起此公,大大有名,就是同居的一婿一女,也不是寻常人物。万不料多年江湖上不见此公,竟会隐在此地。倘然邀他全家一同入堡,倒是一个大大的帮手,看起来他们见到驾舟的长须老头儿,定是此公无疑。不过云中双凤怎么会与他有交谊呢?”
王元超笑道:“且不管这些,此公究竟何等人物呢?”
黄九龙道:“我也只知他从前一点大概,据我耳闻,此公系少林孤云大师的俗家门徒。艺成年才弱冠,横行绿林中数年,又得到气功秘传,水陆的轻身功夫,一时无两。后来从绿林混到长江盐帮里边,占了一部分势力。盐枭手下的人,不是红帮,就是青帮,范高头恰恰是青帮性字辈,辈分既高,武艺又好,归附的人愈来愈多,趁势大开香堂,广收门徒,几年工夫,就为长盐枭的盟长,于是手眼通天,羽翼密布,大江南北提起范老头子,无不慑伏。
“那时他已四五十岁,不料泰极否来,范老头子名气太大了,连清廷皇帝老子都知道了。怕他尾大不掉,谋为不轨,接连几道密谕,叫本省督抚相机捕获,立即就地正法。这一来,江苏大小官员,都想借此得个保举,侦骑密布,挖空心思想捕获范老头子。
“无奈范老头子神通广大,官厅一举一动,早已探得精细,过了一个多月,连范老头一根毛都没有捞到。非但捉不到他,反而被范高头略施手段,在各大官僚枕上寄柬留刀,吓得这般要钱惜命的大官疑鬼疑神,寝食不安!偏偏皇帝老子又放不过他们,上谕象雪片似的飞来,大小官僚一个个都得了处分。弄得这般官僚哑巴吃黄连,叫不出苦来,空自急得屁滚尿流,依然束手无策!
“在别人心想,范老头儿连皇帝老子都奈何他不得,似乎也足自豪的了,谁知那时范老头子心里的难受,也不亚于那般官僚。因为官厅方面捉不到人,就要捕役快班之类限日追缉,个个都搞得怨气冲天,连家中老小都押了起来。这个风声传到范高头的耳朵里,着实有点难受,这算一桩小事。偏又江北盐枭帮里,出了一个后起英雄,绰号叫做插天飞,武艺也甚了得!手下也有不少健将,隐隐同范老头子各树一帜,而且野心极大,时时想同范高头拚个你存我亡,正在范高头担着风火的当口,插天飞又来了一个窝里炮,故意放下脸来,大吹大擂的要同他较量一下。
“这一下范高头真有点摆布不开,并不是敌不过插天飞,因为一露脸,官厅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而且还防插天飞吃里扒外,同官厅暗地设计谋害,他可以趁势独霸盐帮。这时候官厅也把盐帮火并情形打听明白,由一个聪明刁钻的幕僚,趁机想了一个移花接木的计策。差了一位熟悉盐枭的绅士,暗暗同范高头谈了一夜,说了许多利害相关的话,劝他变姓易名洗手远隐,倘能这样,情愿送他不少银子,另外从别地方找一个替死鬼,算由官厅蹑缉擒住,就地正法。
这样一办,保住了多少大官的前程,他们非但不恨你,还要供个范高头的长生禄位呢!
“这一套话说得范老头连连点头。他自己一想,做了这许多不法行为,着实积蓄了不少家私,做绿林盐枭的人,要象我这样面子十足,同做官告老一般的归隐,世间上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古人说得好,知足不辱,见机而退。何况年纪已活到六十多岁,同帮中人已经起了内哄,再留恋下去,一定没有好结果。他这样细细一打算,依着那位幕僚的计划,果然立刻搬起家来,所以那时人人传说范高头已被官厅正法了。
“最好笑的是替死鬼正法这一天,范高头还差了自己一个养女儿,化装成乡绅小姐,请高僧打七七四十九天罗天醮,算为那替死鬼超度一番,以报替死鬼的功劳。从此就没有人提起范老头子的名字了。
“但是这一套把戏,别人都瞒得过,独瞒不过插天飞。不料事情凑巧,假范高头正法不到三天,忽然盐帮盛传插天飞被人刺死。江湖上知道内幕的人,都说刺死插天飞的人,没有别人,定是范高头不甘心,暗地同插天飞斗了一场,插天飞敌不过范高头,自然被他刺死。插天飞一死,范高头可算得心满意足,就隐姓埋名饱享林泉之福了。不料好几年隐姓埋名的范高头,会在此地出现,而且特意写了一张纸条给你我,露出真姓名来,似乎把从前隐姓埋名的一套把戏视为烟消云散,又来一套范高头复活的把戏!这其中有什么用意,倒也不易测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