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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忍耻渡江 洞庭君羞见父老 悬头作饵 红娘子血战金...

第二十一回 忍耻渡江 洞庭君羞见父老 悬头作饵 红娘子血战金陵

柳摩霄低头沉思了半天,果然有理,又想到甘疯子交手以后一番言语,已有点含着惧怕洞庭湖的实力,不敢十分为难的意思。越想越对,立时向活无常兜头一揖,大声道:“一向只知道施寨主武艺高强,今天才知道施寨主武艺既高,见识也胜我一倍,俺有施寨主计划一切,就不难报此大仇了。”这一顶高帽子,带在活无常头上,恰是名副其实,只把活无常恭维得黄眉一竖,双肩高耸,连自己的时辰八字几乎忘记了。

其实柳摩霄比他的鬼机灵要高的多,何尝真心自刎,无非山穷水尽一时下不了台,藉此做作一番,可以笼络人心,徐图后举呢。但是他这一番做作,于目前事实上毫无益处,湖面依然半只船影都没有,活无常也想不出鬼主意来。明知只有湖堡后山可以通陆,其余三面都是湖面,最狭之处也有好几十丈开阔,没有船只休想渡过。

说到柳摩霄带来的船只,大小也有二十几只,船上也有百多个人,究竟为什么一只不见呢?原来又是湖堡的埋伏计划。堡中三声炮响,就是信炮,湖底原埋伏几百个水巡队,一闻号炮放起,一齐从洞庭船只底下冒起,十几个人伏在一船,个个掏出斧凿钻锤,神不知鬼不觉的一阵钻凿,顿时只只船上都冒出水来。等得船上惊觉,一时哪里去找这许多塞漏补洞的东西?而且七穿八洞,顾了这边,顾不了那边,霎时满船都是水,冲向下沉。所有大小船只又因慎重起见,并非紧靠湖岸,离岸还有一箭之遥,一时没有法想,船上喽卒虽也识得水性,知道中了人家的道儿,一齐拔出军器,跳下水去同人家厮拚。但是地理生疏,众寡不敢,百把个喽卒济得甚事?湖底埋伏的湖勇早有预备,凿船的凿船,擒人的擒人,两人伏一个,把所有的喽卒,用油浸麻绳捆得一个不剩。

那沈奎标雅号飞天夜叉,却只能飞天不能入水,还有那位铁铸金刚唐凯,金刚虽是铁铸,可惜入水便沉。两人枉有一身本领,在水里却施展不得,只吃了两口水,便两眼泛白,束手就擒。这般湖勇大功告成,把沈奎标唐凯和百余个喽卒,捆得象端午粽子一样,一个个抛上湖岸。洞庭大小船只一齐随它沉入湖底,只把擒住的人,从便道悄悄解送堡中去了。

最可笑单天爵令箭调来的一营水师,当时开到太湖口外,接得柳摩霄通知,勉强乍着胆一步三摇的驶进湖来。离岸还有里把路,远远看见洞庭帮大小船只一只只向下沉没,船上喽卒象放汤圆似的,一个个跳下湖去,却如泥牛入海,只有跳下去没有跳上来的人。水师船上远远看得苗头不对,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偃旗息鼓逃得不知去向了。所以柳摩霄等一般人逃到湖岸只看到白茫茫一片湖水,弄得望洋兴叹,一筹莫展。

还是活无常施圭挤出一个没奈何的法子来,向柳摩霄道:“看情形想要只船渡过彼岸恐怕不易。黄九龙等心狠手辣,必定命令湖中大小船只,一齐藏向别处,想活活逼死我们。但是我们在洞庭湖也有不少水兵,精通水性的也有不少,即使俺也能泅得里把路,何况总寨主轻身功夫高人一等。事到如此,我们也不想安坐而渡,不如拣一湖面稍窄之处,泅了过去,到了那岸,就不怕没有法子了。”

柳摩霄顿足道:“这法子我何尝没想到,倘是只我一人早已过去了,无奈这许多人相随,未必人人都识水性。何况湖内难保没有埋伏,跳在湖中,越发难以抵敌了。”

铁罗汉了尘往前一阆,两手一摇道:“总寨主不必性急,俺颇通水性,在水底也能伏得几个时辰,水波上也能蹈水而行,不如由俺先蹈水过去,试一试湖底有埋伏没有?倘能达到彼岸,好歹搜着几只船来,再请总寨主同弟兄们安渡过去。”

柳摩霄心中大喜,而上却不显露,反而眉头一皱,道:“好虽好,我总有点不大放心,事已如此,只好照你的办法。但是你须小心在意,这儿许多弟兄的性命全在你一人身上了。”铁罗汉喜形于色一口答应下来,立时把身上扎曳一下,一提方便铲,不觉眉头也自一皱,自语道:“这长家伙在水中却要不得。”

活无常忙把自己一柄丧门剑递了过去,说道:“俺们暂时把家伙对换一下,你就方便得多了。”铁罗汉大喜,就把方便铲换了丧门剑,大踏步向湖岸行去。

忽听鬼面金刚雷洪带着二十几个喽卒在后面赶来,边赶边喊道:“八寨主慢行,俺们纠合得不少人,水内都可去得,也可助八寨主一臂之力。”铁罗汉道:“这样好极了,这儿湖面稍窄,我们就此下去吧。”一言方毕,猛听得岸上许多人一齐呼噪起来,个个向湖面伸臂乱指。

铁罗汉抬头向湖心一瞧,果见远远有两只无篷大船,一只船上两个人,摇着双橹如飞向这边驶来。鬼面金刚道:“来船也许来渡我们的,我们且不下水,看一看情形再说。”恰好柳摩霄也遥遥举手示意,似乎叫他们暂且不要下水。片刻两只船渐渐驶近,看清摇橹四个人一色青布包头,腰插短刀,却是湖堡的湖勇。

铁罗汉怒道:“他们怎肯渡我们过去?不知黄九龙又来捣什么鬼了。”正这样说着,忽见两船离岸丈许就停橹不进,忽听得内中一个摇橹的湖勇,向岸上一拱手,高声喊道:“敝堡主叫俺们解上贵湖寨主同各位好汉。敝堡主说,昨晚一场战争,原是出于无奈,倘蒙贵寨总寨主弃嫌修好,敝堡主极其欢迎,贵湖以后有商量事情,尽可派人到敝堡来彼此从善商酌办理,敝堡绝不会亏待来人。现在敝堡主知道贵湖一时找不出渡船,特地差俺们送两只大船来应用,务请不必疑虑,可是俺弟兄们因另有差遣,恕不远送,好在船上橹篙俱全,贵湖弟兄们也能使用的。”说罢,一拱手,四个湖勇一齐向船外翻了个空心觔斗,扎入水内不知去向。

柳摩霄这时也无可奈何,只好差几个识得水性的喽卒跳下去,把两只船拢近岸来,率领着百多个各满满的装了两船,渡了过去。等到驶出太湖范围,弃船登岸踏进江苏境地,大家才把心上一块石头落地,先寻了一个僻静的寺院暂行憩息片时,设法大家饱餐一顿。

柳摩霄这时先把部下检点一番,查明或死或擒或伤的共有多少?计柳庄方面战死的双尾蝎董威、九头鸟程猛、金钱豹子张铁鞭,三位寨主,湖堡方面战死的有常山蛇、钻云鹞子、百脚蜈蚣、显道神四位寨主,被擒生死不明的有盖赤凤、飞天夜叉沈奎标、铁铸金刚唐凯、伏虎金刚胡弼,以及伽蓝神空空、赛林冲乌虬(即使长矛的高个儿)共六人,投降的东方杰一人,其余喽卒等或擒或死去掉十分之五。这一场大败,柳摩霄做梦也没有想到,外加自己失掉一柄倚天剑,怎不又恨又痛!此时痛定思痛,咬牙切齿,指着太湖方面,顿足大骂。

活无常施奎向他说道:“事已如此,总寨主且请宽怀,如今之计,最要紧的我们赶快回到单提镇处,商量搭救被擒各位寨主。依我看来,黄九龙那厮着人送船来那一番话,大有用意,对于我们洞庭湖似乎还有点顾忌。大概被擒几位好汉,未必有性命之忧!我们从此速回江宁想万全办法便了。”

柳摩霄道:“照我们现在情形,实在没有面目再回江宁,可是失陷好汉有单兄派来的沈奎标在内,再说单兄也是主持此事的重要主子,又不能不同他商量一个办法。事到如此地步,我只可暂忍这口鸟气,小不忍则乱大谋,且顾全被擒儿位弟兄的性命要紧,报仇的话只可等到我们回洞庭湖再想法子了。”说毕,就在吴江顾了好几只快船,直向江宁进行。好在吴江距江宁没有多远,当天可到,现在且把柳摩霄这般人按下一边。

再说湖堡甘疯子等自从柳摩霄率领着败残人马退去以后,看他那份狼狈情形,彼此相顾大笑,甘疯子笑道:“今天这一战,湖堡的威名自然震动四方,但是柳摩霄定必恨如切骨,从此洞庭湖与太湖结下深仇。又加单天爵那厮官盗同流,诡计百出,将来定尚有几番恶战,还不知鹿死谁手呢。我们此后也当步步当心,事事周密才好。照今天本堡大胜,全靠地利人和,再加预备得迅速周密,真个要同洞庭湖实力相较,尚无全胜把握。以后本堡须赶快求老师设法培植雄厚实力不可,所以俺故意放走柳摩霄,缓和洞庭寻仇之举。还有一事我到此刻尚时挂虑,不知范老先生等到了江宁,能否如愿而回,万一江宁有备,岂非自投罗网?现在天已发晓,如果至午不回,那就不堪设想了。”

黄九龙道:“这层后果是可虑,不过有滕老先生一同前去,定能稳全持重,或者可以相机挽救。”这时王元超喜滋滋抱着两柄不同的宝剑趋近前来,甘疯子破袖一甩,指着他怀中宝剑笑道:“万事都是一个缘法,柳摩霄一柄倚天剑,脱手飞去的时候,不偏不倚恰恰落在老五面前,老五正没有趁手兵器,这一来仿佛鬼使神差送一柄无上宝剑与他。话虽如此,没有我,你也得不到,老五你自己肚里明白,应该怎样谢我,你且说与我听听。”说毕,呵呵大笑,连双凤姐妹同东方杰都纵声大笑起来。

王元超一听师兄这样说,明明把倚天剑送与自己,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来,笑说道:“小弟就此谢谢师兄,回头再敬备美酒一坛,恭请师兄畅饮如何?”边说边抱剑深深一躬。众人正在一片笑声之际,忽听远处一阵火枪声,黄九龙笑道:“柳摩霄半途又吃苦头了。”

甘疯子道:“适可而止,不如再送他一个人情,派一个得力头目骑匹快马,传令停止攻击,放他过去,横竖到了湖岸,还有使他难受的在后头哩。”黄九龙领命,立时飞步走向碉前,指挥头目照办去了。

这里甘疯子笑向双凤一拱手道:“今天蒙两位女英雄极力臂助,实在感激之至,将来师母方面,也全仗两位从中调和,倘能使两位老人家和好如初,两方面门下合为一体,共图大业,继述先辈遗志,岂不是天大喜事?两位英名将来谁不钦敬,可是今天带累两位闹了一整夜,愚兄弟们实在抱歉得很。”

舜华忙打躬为礼道:“甘先生这样一说,愚姊妹格外惶恐无地。象愚姊妹这点微末之技,真可算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至于双方联络的话,愚姊妹久有此心,倘有调和机缘,无不尽力而行。就是此番奉命而来,愚姊妹也抱定双方疏解的宗旨,幸而范老伯出头,同黄堡主一见如故,彼此消除隔阂,实在非常私幸。不料范老伯为我们的事,一露面就发生今天不幸的事,万一此去扛宁落入陷阱,如何是好?此刻愚姊妹已经商量一下,想在此刻赶到江宁去探消息,未知甘先生以为如何?”

王元超一听她们立刻要赴江宁,心里非常不安,却又说不出阻止的话,幸而甘疯子听她姊妹俩这样一说,把一双破袖乱摇,大声道:“两位此刻打算去接应已是迟了,何苦白跑一趟?不久定有消息来到,俺自有办法。两位一夜未得休息,且请到堡中憩息片时。”

刚说到此处,黄九龙已匆匆走到面前,道:“此刻小弟得到几批探报,柳摩霄在市口田埂之间,被我们埋伏夹击,等到传令停止,已死了不少喽卒。最后他们奔到湖岸,看得自己船只一只不剩,急得要拔剑自刎。现在我仍照师兄主意做去,索性派了几个湖勇驾两只大船渡他们出湖,乘便又派不少精通水性的弟兄,一路暗地跟踪探听柳摩霄的举动回报。”

甘疯子点头道:“甚好,现在我们一齐回堡去,静待范老先生消息便了。此地几具尸首,和柳庄市口死的人,赶快多派湖勇收拾干净。如死的是洞庭寨主,好好装殓,放置妥当处所,显得俺湖堡处事宽大。至于被擒的一般强徒,现在暂时软禁一边,只要多选几个干练头目问明各强徒姓名,开列清单,分别严加看管,好好看待。依我想柳摩霄不久定有说客到来,那时再看情形办事。”黄九龙、王元超同双凤都以为然。

大家正要一同回堡,忽见东方杰兀自到黄九龙面前悄悄说了几句,黄九龙微一颔首,就向甘疯子一指对东方杰道:“这就是俺门甘师兄。”东方杰立时紧趋几步到甘疯子面前,先自深深一躬,接着就要屈膝下去,甘疯子忙得一手扶住,连声道:“足下苦衷俺从旁也看得一点大概,既然蒙足下看得起敝师弟,肯屈身敝堡,此后同舟共济,无异手足,千万不要多礼。”

东方杰被甘疯子一手扶住,整个身子提了起来,想跪下去已是做不到,只好连连打恭,又向王元超、双凤一一施礼见过,然后向甘疯子说道:“在下江苏丹徒人氏,父亲原以保镖为业,膝下两男一女,在下居长。舍弟东方豪,自幼跟随先父好友河南少室山人练习武艺,终年跟着山人游历岭南云贵等处,到先父故去这一年,才回家来,先父葬事告竣,又跟着山人跑得无影无踪了。”甘疯子听到此处,忽然哈哈大笑道:“这样说起来,老夫要托大了,你那位令尊想就是著名江北的老镖师神刀东方百朋了?”

东方杰愕然道:“甘老英雄如何知道?”甘疯子笑道:“岂但知道,还是往年至交多年的好友呢。令尊故去那一年你年纪当已不小,可记得有一天晚上令尊灵帷面前忽然发现两只五十两重的银元宝,压着一封无名信,信内写明两只元宝作为丧葬之费,你可记得吗?”

东方杰一听此话,啊呀一声,立时跪倒在甘疯子面前大哭道:“原来你就是甘叔叔呀,不想今天会碰到叔父的面,想当年先父临死那一天,嘱咐侄辈道:‘我一生所交朋友,没有一个道义之交,只有一个小友,救过我性命,武艺学问,我自愧不及他千万分之一。可惜这位小友有着圣贤一般的胸襟,却有奇特古怪的脾气,只知道他姓甘,其余什么也不知道了。我死过以后,因为生平不善积蓄,死后连丧葬之费都没有,丧葬费没有却不关紧,只你们都已长大虽略懂得一点武艺,却与我一般不懂世故,如何是好?倘然能够碰着我那独一无二的小友,千万求他提拔一下,只说我临终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了。’

“先父至死把这句话颠来倒去说到断气为止。先父死后,生前朋友踪影全无,家中又是别无长物,正在不得了时候,忽然一天晚上发现老叔此刻说的奇事。那时侄辈看那信上所说,知道是先父好友,但是猜想起来,除非先父所说的小友,有这样深情厚意,又有这样来去莫测的本领,其余哪有这样的好人呢?那时侄辈见不着叔父的面无法叩谢,只有在先父灵前祷告一番,又望空拜谢叔父的大德,使侄辈得以安葬先人之骨,不料今天才见着叔父之面。啊呀甘叔呀,叫为侄的怎样报答你老的大恩呢?”东方杰边说边自叩头不已。

甘疯子这时倒并不阻止他叩头,居然半礼相还,让他叩丁几个头,才用手扶起,呵呵大笑道:“论起年岁,我比你痴长得没有几年,论我与你令尊交谊,虽是忘年之交却无泛泛。难得你志气刚毅,深明顺逆,从此你且安心同我师弟在一起。至于令弟师父少室山人与我也有一点交情,将来不难见面。现在你把令妹的事详细说来,这事俺也有不是,只恨俺浪游四方,致老友后人受人欺侮。总算老友有灵,今天我们无意中会面,又把仇人擒住,令尊同令妹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的了。”说罢,连连叹息。黄九龙等听得这层渊源,从此对待东方杰自然格外亲热。

当下东方杰就把自己妹子惨死的经过说了一遍。原来他的妹子名叫秋英,从小也跟父兄练成一点本领,虽不甚高,寻常练家子却不是她的对手。死的一年,已经十七岁,长得苗条流丽,婀娜多姿。因为父亲死去,家中贫困,赖她做得一手鲜活花绣,换钱帮渡。

有一天丹徒县城内玄妙观兴建罗天大醮,普渡亡魂,轰动四乡善男信女,都向玄妙观礼拜仙佛,顺便花点香烛,托观中住持立个纸牌位超度先魂。这位秋英姑娘也被左邻右舍女伴们说活了心,也想为自己亡父超度一番,就禀明兄长,随着邻家几个女伴同赴城中玄妙观追荐礼醮去了。不料这一去大祸惹身,在玄妙观中碰着淫魔盖赤凤,盯来盯去只跟着秋英姑娘脚跟转。

秋英一看身后一个俊秀华丽的少年不怀好意,屡次想避了开去,却因观中任人游览,没法躲避。一想在这万目之下,自己又有护身本领,也不怕他无礼,索性大大方方任他鬼鬼祟祟的跟着。等到打醮完毕,游人四散,那少年已无踪迹,便也放心同邻女们匆匆回来。不意出城不到二里路,经过一座山脚,山脚下有座破庙,颇为荒凉,那时日已落山,一条长长路上,只她们几个人。突由破庙中走出一个人来,一声不响跟在她们身后亦步亦趋起来,秋英一看,又是玄妙观中碰着的少年,心里顿犯怙惙。

那般邻女有老有少格外心慌起来,秋英究与常人不同,便挺身向那少年责问几句,哪知少年满不理会,只仰头自语道:“看不出这样村姑,居然看不起老子,要知老子这几天找不着可意人儿,无非饥不择食聊以充数而已,不想这样不中抬举哩。”当下秋英听他说出这一片轻薄话,登时柳眉倒竖,满面娇嗔,一声莺叱,就一个箭步,疾飞一掌打去。

盖赤凤万不料这样村姑身手这样矫捷,又是仰面看天,无意防备,只听得劈拍一声,正结结实实打在颊上。手势不轻,竟打得他身子一晃,满面红光,颊上顿时现出五道纤纤指影。

这一下打得盖赤凤恼羞成怒,一声大喝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竟敢出手伤人,原来你倚恃有几手三脚猫,好,老子不给你一个教训,你也不识得老子是何人。”一言方毕,凶睛四射,拳头捏得格格山响。这般邻家妇女等闲哪见过这样阵仗,只吓得两条腿象弹棉花一般,连喊一声都不能了。

秋英虽看得这凶徒不易对付,但已经动手,势难逃跑,又难弃了同伴不顾,只有把心一横,存了先发制人的主意。一声娇叱,玉臂一分,一纵身就来了一手双凤贯耳。这一招如果打上,原也厉害,但是遇上这位凶魔,何能幸免?只听得盖赤凤哈哈狂笑道:“这样本领也敢卖弄,既自讨死,也怨不得老子心狠手黑了。”边说边把两臂向上一串,霍地一测身,趁势戟指向秋英酥胸一点,喝声回老家去吧!

秋英经他一点,身子不由自主望后倒退了丈许,才立定娇躯,猛觉胸中一阵剧痛,嗓子立时发甜,喊声不好!极力咬牙忍住,一手握住心口,一手向盖赤凤一指,切齿喝道:“凶徒有胆量的通上名来!”盖赤凤哈哈大笑道:“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长江盖赤凤便是。明年今日吃你抓周的喜酒倒是正经,报仇今生休想!”说罢,一声狂笑,竟自扬长而去。

秋英自知内伤已重,已顾不得同伴,手握住心口提起金莲,一路狂奔回家。奔进家门,就咯的一口狂血吐了出来,登时面色青白,摇摇欲倒。东方杰看得大惊,赶忙扶住他妹子走到床上,一倒下身,一口口的血接连不断的吐了出来。

东方杰急得手足无措,幸而秋英神志还清,勉强把路上遇到盖赤凤受伤的情形,呜咽着断断续续的道:“妹子已被长江盖赤凤打伤,绝难活命!看这凶徒的功夫非常厉害,兄长也不是他的对手,千万不要冒险代妹子报仇,将来二兄回来,或者可以替妹子雪此仇恨,也须请示少室山人才可动手,切记切记!可怜苦命的妹子,只有等两位兄长报仇以后再瞑目的了。”说完这番话,登时神色大变,一缕香魂,竟赴乌有之乡了。

东方杰新遭父丧,又逢惨变,弄得象疯狂一般,一个人进进出出只把盖赤凤三字颠倒地念不住口。好容易把妹子殓葬完竣,立志弃家离乡,走遍天涯寻弟访仇。果然有志竟成,弟虽未找到,盖赤凤这样凶徒,竟被他千方百计在今日湖堡寻着报仇机会。

当下东方杰把妹子惨死情形,向甘疯子等报告完毕,甘疯子连连向自己头上击了几下,说道:“该死该死,俺怎么在老友死后不去时时看望老友的后人,弄出这样不幸的事来。”黄九龙道:“过去的事且莫提,我们就此回堡把那凶魔提出来,让东方兄弟早雪杀妹之仇,也使令妹在地下早点瞑目便了。”于是众人一回齐转堡中,碉前断棍折剑以及几具尸首,自有湖勇们收拾。

只说甘疯子等回堡以后,就在大厅上依次就座,传令把盖赤凤单独提出,一忽儿十几个健壮湖勇,簇拥着五花大绑的盖赤凤到来。盖赤凤在截去右腕急痛晕倒的时候,自然人事不知,等到被湖勇抬进堡中,代他敷上金疮止痛药散,捆上坚实绳束。在地上捆了片时也自悠悠醒转,睁目四面一看,明白自己被擒入堡,再低头一看,全身捆绑,手脚一齐紧束,四肢麻木异常,到此地步,已是虎落平阳,无威可发。忍气一打听看守的湖勇,知道被擒的人不在少数,洞庭君也险被生擒,还是甘疯子手下留情,放他逃走的。盖赤凤打听得结果如此,只有一声长叹,闭目无言。

这样停了许久时光,忽然拥上许多湖勇,不由分说将他从地上拉起,匆匆解去脚上一道绳束,便簇拥着向里面行来。将拥上大厅台阶,盖赤凤抬头望上一看,甘疯子等高高在座,最注目的,下首座上东方杰向自己怒目圆睁按刀直注。盖赤凤猛然一惊,一想仇人在座,自己已成俎上之肉,转瞬就要被人剖心刮腹,趁此脚上绳束去掉,走了几步血脉也活动过来,还不乘此死中求活,等待何时?立法凝神聚气,潜运一股暗劲布满周身,未待湖勇们拥入厅内,双肩一摇,一声大吼!登时全身捆束纷纷寸断,落下地来。盖赤凤大喜,趁势左臂一指,推倒身旁儿个湖勇,一转身,双足一点,跃到院心,喊一声:“老子失陪了。”又一跃纵上屋檐。

不料两腿在檐上还未立定,猛见屋上人影一闪,喝一声:“下去!”顿觉自己腰上着了一腿,两脚一软,一个空心觔斗跌下庭来,还想挣扎跳起,哪知背上又被人家一足踏住,动弹不得。而且这样一番折腾,右腕赤疮迸裂,又复痛楚难当,越发无力反抗。踏住脚下,钢牙一咬,大喊道:“老子今天脑袋结识你们便了,快与我来个痛快,老子十八年后再与你们算帐。”盖赤凤这样急喊,背上踏住他的人满不理会,只向屋上拱手道:“滕老丈怎么从屋上回来,我们正盼望着呢!”屋上滕巩说了一句有劳等候,便自飘身而下。

这时厅内众人自从盖赤凤挣断绳束飞身逃命的一刹那,头一个黄九龙飞身追出,其余东方杰,王元超,双凤姐妹都要追赶,被甘疯子两手一拦,笑道:“不必,不必,这厮狗急跳墙,到了此地还想逃走,可谓太不自量力。他不知自己手腕折断筋骨俱伤,还想仗着练过几年铁布衫,逞着一时急劲,侥幸挣断绳束,可是这一来非但疮口迸裂,四肢筋络也要痉挛,逃不了多远,定必自己躺下,何必急急追他。”正这样说着,盖赤凤已从檐头跌下被黄九龙赶上一脚踏住。

甘疯子等以为盖赤凤如所言疮发跌下,忽听得黄九龙在庭心同屋上说话,似乎夹着滕巩口气,赶忙一起迎了出来。一见滕巩从檐上飘身下来,一身尘土,满脸大汁,双凤姐妹关心尤切,迎上一步,急急问道:“范老伯父女怎没有同来呢?”滕巩而现苦笑,岔着嗓音答道:“一言难尽,果然不出甘老英雄所料。”

甘疯子听得从旁悚然一惊,知道他临走当口,自己曾暗暗嘱咐他,此去范氏父女方寸己乱,定然救婿情切不顾一切勇往前进,万一中了敌计,千万赶回飞报,不要一同投入罗网,越发难以搭救。现在滕巩这样口气,当然事情不妙,浓眉一皱,未待他再发言,忙向他一递眼色,又用手向盖赤凤一指道:“滕老丈长途跋涉,身体疲乏,此地非谈话之所,快进厅内坐谈。”

滕巩会意,缩住话头,回头向黄九龙问道:“这厮装束想必是洞庭贼徒,为何这样狼狈?”黄九龙略述所以,便指挥湖勇重新把盖赤凤捆在一边。其实此时盖赤凤真被甘疯子料着,疮裂筋断,委顿不堪,非但挣扎不得,连倔强充硬汉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于是黄九龙等邀着滕巩一齐走进厅内落坐。

众人知道滕巩一夜奔波,劳苦非常,先让他盥洗一番稍进茶点,然后由甘疯子把堡前交战情形,匆匆说了一遍,又给东方杰引见一番。滕巩听得大获全胜不觉眉头略舒,举目四瞧,却不见他儿子踪影,只见王元超侧倚着两柄宝剑,一口正是临走时交给儿子的太甲剑,不禁脱口问道:“小儿何在?”黄九龙笑道:“虎弟年轻,未便叫他出阵与人交手,只差他看守堡后,一夜未曾交睫,也多亏他的了。”说毕,回头嘱咐湖勇速请虎爷出来。

滕巩忙拱手道:“堡主垂爱痴儿无微不至,叫小老儿如何报答?此刻又听得本堡全胜,实在可喜可贺,但是范老先生父女性命危在旦夕,如何是好?就是老朽也是死里逃生,惟一希望,全仗甘英雄同堡主们挽救了。”说着老泪婆娑,一睑凄惶之态。

甘疯子等大惊,黄九龙也同声急问道:“究竟怎样情形?快请讲明我们好想法搭救!”滕巩正想开口,忽听屏后脚步声响,痴虎儿提着禅杖雄赳赳大踏步趋向前来,向众人唱个大喏,转身见父亲在座,喊道:“爹,儿子在堡后枯守了一夜,兀自不见一个贼子到来,却听到湖勇飞报,堡前战得好不热闹。一忽儿报说杀得贼人一个不剩,弄得儿子心痒难熬,几次三番想赶到堡前,却顾着黄大哥将令不敢轻动,这份难受也就不用提咧。”这番话倒惹得众人大笑。

滕巩一见儿子的面,也是暂收愁容破涕为笑,笑喝道:“休得胡说!”黄九龙离座把痴虎儿拉在自己下首座上,笑道:“我们现在有要紧的事议论,你坐着不要打岔。”于是滕巩把范高头父女失陷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滕巩同范高头红娘子冯义和湖堡拨来的四个健壮湖勇,分坐两只快艇,由柳庄直向江宁进发。一路艇如激箭疾比快马,到了江宁境界,正交半夜子丑时间。范高头原是旧游之地,路境非常溜熟,就择了江宁城外僻静之所泊舟上岸,嘱咐四个湖勇好生看守船只,静候救人回来就要开船。

嘱咐已毕,四人拣着僻静道路,飞步而去。片时走近江宁城门,抬头一看,城楼两旁旗竿上挂着两盏半明不灭的灯笼,左边灯笼底下挂着一个四方小木笼,随风微晃,却因城高灯暗,看不清小木笼内装着什么东西。四个人中阅历世故要算范高头最深,眼光要算红娘子最尖,两人一看到这件东西,同时啊呀一声,吓得步步倒退,一颗心顿时突突乱跳,滕巩、冯义忙问何事。

范高头颤着声音向城上一指道:“这……不是装脑袋的头笼吗?”一语未毕,身后有人一声惨叫跌倒于地。众人急转身看时,却是红娘子晕倒于地,急得范高头连连跺脚。滕巩忙把两手乱摇,一俯身把红娘子上身扶起,两膝一盘,自己运用混元一炁功,舒开两掌,向红娘子背后督脉上自下而上按摩了三次,即听得她肚内咕噜噜一阵奇响,接着喉中咯的一声,吐出一口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声哭出来又把范高头急得无路可走,伸臂一夹,把红娘子夹在怀内,轻轻喊道:“此是何地,快不要哭!”这时红娘子已清醒过来,呜咽道:“女儿明明看清头笼中有个人头装着,叫女儿如何不急?”

滕巩忙接口道:“自从单天爵到此,时时杀人示众,原不足异,未必与我们有关,姑奶奶且自宽怀。况且已到了龙潭虎口,万万鲁莽不得,我们且想进城法子要紧。”红娘子被滕巩一语提醒,微微点头,但夫婿关情,兀自怀疑,呆呆的向城头细望。

范高头道:“事到如此,我们只可一步步做去,我们且翻上城,顺便把笼内人头看清后再说。但是江宁为古帝王建都之地,一定不比寻常。你看城墙如此高峻,老朽腰却不比往年,空手上去怕不容易,冯义益发不能了。”

冯义低声答道:“小的来时已预备下了。”说着从腰中解下一条很长的软索来,堆在地上道:“请小姐先带绳子上去,然后放下软索,我们就可上去了。”

滕巩道:“姑奶奶心神不宁,还是由我先上去吧。幸而时已夜半,城外没有行人,由着我们闹了一阵居然没有打草惊蛇,想是城上没有看守的兵卒,也许夜深睡熟了,总算不幸之幸。事不宜迟,我就此上去吧。”说罢,一俯身,把一堆绳束斜套在肩上,走近墙,一翻身,把背脊掌心一齐紧贴墙上,运用壁虎功把整个身子渐渐向上升去,片时爬到墙顶。两臂向上一翻,攀住垛齿缺口,腰上微一使劲,双足一举,翻上城头。四面一看,却喜寂静无人,一探身立在垛齿缺口,把软索吊下城来。

头一个范高头在墙根一手挽住索头,飕飕猱升而上。红娘子却急不待时,在范高头猱升时候,急退后几步,便使出燕子飞云纵天功夫,玉臂一分金莲一点,便纵起二丈多高,再用右足一蹈左足背,借劲使劲,又纵起丈许,再照样一纵,已飞上城头。待她立定,范高头已安立在垛口,接着冯义也夹着铁桨上来,四人一起走向旗竿所在。冯义把铁桨一放,抱住旗竿猱升上去,立时把头笼解下,提在手上,溜身下来。

四人一起围住头笼,借着星月之色,仔细辨认,却看清笼内装着一个瘦小枯干蓬头垢面的犯人头,绝不似金昆秀面目。红娘子范高头同时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略微放下一寸愁肠,滕巩也是喊声侥幸,独有冯义朝着人头连连大唾,飕飕飕仍复系上旗竿。

系好下来,向着范高头等向城中遥指道:“那边一片黑压压的瓦当中,有一所气象威武的大厦,四角更楼,东西辕门,点着天灯的所在,就是提镇衙门。小的认识路境,当先领导便了。”说罢,四人一起从马道走下城来,转弯抹角,穿街过市,没有多大工夫,就走到提镇衙。一看大门不闭,望进门内一条长长甬道达到大堂台阶,甬道两旁营房,象蜂窝般列着,却寂无人声。

冯义道:“从大堂右侧通到花厅,厅前有座花园,监牢就在花园左近,我们不如绕到衙后越墙进去较为便捷。”

范高头正想依照冯义所说到大衙后,不料红娘子眼光尖锐,一眼看见大堂不远甬道旁,矗立着一人高竹竿,竿上又吊着一个四方木头笼。红娘子疑心陡起,也不知会众人,顺着甬道直向大堂奔去,范高头等恐怕有失,慌忙一起跟了进去。一进大门已见红娘子双手捧着头笼,在大堂台阶下愣愣的立着一动不动,宛如木雕一般。范高头等看得诧异,一起飞步过去,一看红娘子面如死灰,两眼直勾勾注在笼上,两臂簌簌的颤抖不已,亮晶晶的眼泪象潮水般直挂下来。连三人奔近身边,也似毫未觉得。范高头大惊,伸手夺过头笼,仔细一辨认,这番却是货真价实,的确是他的爱婿金昆秀的脑袋。而且龇牙咧嘴,目瞪发立,形相非常难看!好象最后一股悲愤怨戾之气,兀自表现在砍下的脑袋上,又象知道老丈爱妻都要赶来,特地口眼不闭,表示此仇不报难以瞑目。可是这一下,把他白发苍苍的泰山,不亚于万丈高楼失脚,只啊呀一声,登时整个身子也象红娘子般塑在那里动弹不得。冯义也已看清,赶紧扶住范高头,自己却也急泪滂沱,目眦欲裂,却又不敢高声叫唤。 ‘

滕巩虽未见过金昆秀,看得这样情形,早已了然,救人一步计划完全失望。又见范高头急痛到此地步,万一惊动两旁营房内的标兵,益发难以收拾!情急智生,急向冯义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想趁他们父女昏迷之际,暂且架扶出去,寻个僻静地方,大家定一定神,再作道理。两人商量停妥,冯义架着范高头,滕巩仗着上了岁数,到此也顾不得嫌疑,就去扶掖红娘子。

还未近身,忽见红娘子一动,也不哭叫,也不说话,一转身,突的向范高头跪下,斩钉截铁的说道:“爸爸,女儿今天不杀仇人之头,誓不生回!情愿从金郎于地下,求爸爸恕女儿不能奉养之罪。”说罢,也不等范高头回答,倏的立起,金莲一迈,又向滕巩哀哀说道:“侄女今天义孝不能两全,殉了丈夫,就不能再侍奉家父。侄女此刻无论报得了仇报不了仇,拚命一杀,杀一个是一个,立志了此残生,从丈夫于黄泉的了。但是家父在江湖上洗手已久,风烛残年,犯不上为儿女再冒大险。侄女只有这桩事放不下心,所以拜求滕叔可怜侄女一片苦心,设法劝家父回去。回去以后,黄堡主义气深重定有安置家父的办法。滕叔啊,你应许苦命的侄女吧。”说罢,跪在地上,仰着凄惨万状的泪脸,静等滕巩回话,不肯起来。

把滕巩急得手足无措,又怕被人听见,不敢高声,只低低喊道:“你且定一定神,千万不要胡来,大仇当然要报,绝不能象你这样办法,万一打草惊蛇,非但仇报不成,连你老父都要同归于尽了。快起来,听愚叔良言,你看你老父已急得这个模样,还能再出岔子么?”

正低声说着,猛见范高头一跺脚,两臂一振,冷不防把身旁冯义冲得一溜歪斜,儿乎跌倒。范高头似乎毫未理会,一弯身放下头笼,腰板一挺,一回身,呛啷啷一声怪响,从腰下拿出一柄多年不用吹毛断发的红毛宝刀。

这一来真把滕巩急坏了,明知他们父女俩,此时急痛攻心,神智昏迷,地上跪着一个还未开导明白,禁不住老的再来一手,如何得了!正想赶近身去,忽见范高头把宝刀向天一举,白发飘扬,仰面大喊道:“苍天啊苍天,范某一生光明磊落,怎么年迈苍苍,还要受此惨报!也罢,生有处,死有地,这条老命就在此地拚了吧。”这几声大喊,在这深夜人静之际,格外显得异常宏亮,可是这几声大喊不要紧,只把滕巩、冯义一齐急得魂飞魄散。

说时迟,那时快,在范高头一声大喊方毕,大家一愣之际,猛听得大堂屋上面象怪枭般一阵哈哈大笑,霎时大堂檐口现出几个手执兵器的人来。同时大堂后面噹噹一阵锣响,只听得四下里震天价齐声大喊,不要放走了太湖强盗,喊声四起。大堂的大门外以及两旁营房,象潮水般涌出无数头缠黑布披红心号衣的标兵来,登时四下里一围,灯笼火球耀如白昼,长枪大戟密如麻林。

大堂檐口几个人,个个象飞鸟般纵下地来,一色缺襟战袍,薄底快靴。为首一个体伟貌凶,当胸盘着一条大辫,赤着右臂,横着一柄三指宽三尺长双槽大马刀,大喝道:“你们这般杀不尽的狗强盗,也不打听打听俺们单大人厉害,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深夜劫衙,自投罗网。哈哈,老实对你们说,俺们单大人早已料到你们这般狗强盗要来送死,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休想逃得一个出去,识趣的快快束手就缚,免得老爷们动手。”

这时红娘子早已从地上跳起,在背上拔出日月双刀,同她父亲都已视死如归,毫无惧色。冯义忠心耿耿,看得主人身临大难,义不独生,也预备拚却性命不要,打一个落花流水。

只有滕巩一面焦急,一面不断打算救他父女的法子,明知身入虎口,众寡悬殊,如果拚命力战,必定同归于尽。

虽然记得临别时甘疯子暗暗叮嘱的一番话,但是身处绝境,已无安全办法。范高头父女又都视死如归,劝他们逃去绝不肯听,何况此刻走也是不易,如果自己一人逃出重围,如何对得住老友?这喊声震天祸迫眉睫的一刹那,滕巩这颗心几乎粉碎,论起来比范高头父女还要难受几分。

正在他一颗心七上八落的当口,对方千强盗万强盗一阵骂完,范高头须发怒张,双眼如火,宝刀一指,呵呵大笑道:“老夫胆大包身,特来送死,但你们这般后辈小子,非老夫敌手,快叫单天爵自己出来。”

话还未毕,红娘子双刀向胁下一夹,腾出右手,暗地摸出一把金钱镖来,铁青着脸一声怒喝道:“你们这般无知东西,休得狗仗人势恃多为胜,先叫你们识得姑奶奶的厉害!”喝声未绝,身子一矮,金莲一点,一个燕子钻云,纵起一丈多高,半空里身子象旋风般一转,那右手金钱镖,就趁着旋转之势,哗啦啦向四周撒将开去。等到身子落地,又迅速地从镖囊中拿出满把金钱,照样纵起半空,撒向四面。

这样三起三落,名为“刘海三撒”,原是红娘子独门功夫。撒出去的金钱,虽非毒药制炼却也锋利非凡,发无不中,一中在身,轻则受伤,重则致命!经她这样三撒以后,不亚如十几张连珠弩箭,一齐向四面分射。登时四周大乱,致命的倒地声,受伤的呼痛声,刀枪灯燎撒手磕碰声,叫嚣惊窜,章法大乱。那屋上跳下几个为首人物,也有三个中镖倒地。执马刀的距离较近,一枚金钱镖贯胸而入,早已仰面跌倒,呜呼哀哉!其余未经吃着金钱镖的,看得一个女娘们这样厉害,个个吓得望后倒退,倘然这时范高头等乘机逃去,也许能够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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