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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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瑛暗地里觉得秦助手总是可爱的一个男性。她也很明了的知道秦助手决不是能长久和李女士相持的。对他和李女士的关系的缺点,她虽然很不满意,但终不能打消在她胸里日见浓厚的秦助手的面影,她对这个缺点,真的只有不满意,但并不当它是可耻的行为。对男性的不品行能够原谅到这么样子,对那个男性不是有了爱是什么呢,她觉得秦助手能够和李女士的关系完全的断绝,自己就和他正式的结婚也未尝不可。

美瑛近来不知自己到底是恋着那一个,副院长呢?秦助手呢?自己觉得副院长的面影在胸里比秦助手的浓厚些。不过有一件事使她和副院长疏远的就是他已经正式的结了婚,并且生了一个小孩子了。她觉得由李女士那边把秦助手夺过来总比从副院长夫人那边把副院长夺过来容易些。但对于这些事情,生来就很怯懦的美瑛只能把它付之想象,真的只有想象。

秦助手也曾对美瑛示意过来,美瑛只战战兢兢地说,要他去请求母亲的同意。但到后来又后悔自己太没有胆量了。

暑假到了,有三个星期的假期,美瑛回村里来了。

回到家里来,听母亲的口气,像自从那个蒙塾先生来求婚以后直到今年暑假并没有一家人来问她的年庚。只有一家人来问妹妹的,母亲因为姊姊的婚事还没有定,就拒绝了他。美瑛到这样时候对自己的婚事愈觉落胆了。在教会的医院里还可以上上课,实习实习,把寂寞的时间混过去。苦闷的时候就到副院长家里去或找助手们谈谈,也可以得相当的安慰。现在回到家里来,就像进了禁绝男性出入的冷落的尼庵般的。炎酷的天气,单薄的衣裳,又是使她兴奋的一个原因。

在一群村童中有一个牧童名叫阿根的,是她们姊妹幼小时一同游戏,最要好的朋友。阿根今年也十八岁了。因为家里穷,他只在小学毕业后就不升学了。他在家里种田,牧牛,养鱼之外就唱山歌,赌钱和猎色。

“瑛姊,好久不见你了。几时回来的?”

美瑛回家里来后的第三天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时就到屋后的草墩上来吸新鲜空气。这时候恰恰碰见阿根肩上担着一把锄头由草墩左侧的田间陌路上来。

“我前天回来的。你这么早到哪里去呢?”美瑛对这个旧友的态度比较自然的,也不觉得双颊会发热了。

“瑛姊,你真好看啊!听说你在县城里嫁了个有钱的大学生。恭喜你了。”阿根不客气的笑嘻嘻地说。

“谁说的?你莫尽嚼舌头!”美瑛这时候脸红起来了。她看阿根只穿着一条短裤,上身打着赤膊,两条富有筋肉美的下腿部也露出来了。尤其是赤铜色的富有筋肉的有男性美的两臂在美瑛的眼中是异常美丽的。

阿根看见美瑛笑着和他说笑,更不客气了。

“瑛姊,你怎么穿这短的褂子?你看,你那红裤腰都看得见。县城里的女学生们都是这样的么?”

“干你什么事?!”美瑛笑骂他。但听着这个像希腊古勇士般的男性这样的问她,觉得自己身里的血微微地在腾沸,由他这一问,她很奇怪的感着一种陶醉的快感。

太阳光线沿水平线射来了。阿根正向东南方站着。光线由他的赤铜色的皮肤反射到美瑛的白竹布褂子上来。他和她的距离只有两尺多。远处的禾田里虽有几个人,但给几阵早饭的炊烟遮住了,他们的附近还没有发见一个行人。

追逐女性惯了的阿根很大胆的凝视着美瑛微笑。她禁不住脸红红的低下头去。

“你还不快点看田去,不早了哟。”她无话可说了,觉得两个人尽相对的站着怪难为情的,只有催他走开。

“还早呢。你看太阳才出来。就迟点也不要紧。横竖他们还没有来。我是顶早的了。”

“你吃过了早饭的?”

“天还没有亮就吃饭。老头子的算盘精明得厉害,他要我们做足十四个钟头的工。”

“你们真早!”她无意识的低声的说。

“我们到那边坐一会吧,瑛姑娘,”

“讨厌的!”她再脸红起来。但她免不住要翻过头来望阿根所指示的地点了。原来就是这墩上的一座坟墓。他们在小孩子的时候常到这坟塘里游戏——组织家庭的玩戏。某男孩子扮公公,某女孩儿扮婆婆,某男孩儿扮少爷,某女孩儿扮小姐。墩上有好几个土坟,每座土坟就把它当成一家屋,搬了许多砂石,采了许多花草来陈列。美瑛和阿根算是顶要好的,他们就分扮了新郎和新妇。

这是十一二年前的事了。现在追忆起来,禁不住发生无限的感慨。

——阿根小时就长得很好看,每次游戏,他总是跟着我依靠到我的怀里来。她想及阿根和自己小时的情景。

“姊姊,你大了后要嫁人去吧。”

“不,我不嫁人。嫁人做什么事!”

“你可以等到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嫁给我吗?”

“我说了不嫁的,我也不嫁你。听见他们说你是我的老公,那不好笑么!”她笑着抚摩依在她胸前的阿根的双颊。她觉得她的掌心有点冷感,她忙低下头来看时,阿根的双颊上垂着泪珠儿了。

嗣后他们小孩子作家庭的玩戏时,她和阿根总是扮夫妻的。有时阿根来迟了,她看见瑛姊和别的男孩儿扮新郎新妇时,他就站在旁边垂泪,那天他就不加进的回去了,要美瑛多次的劝慰才喜欢过来。

回想及小时的友谊,美瑛在这个打着赤膊赤脚的,赤铜色的脸上满长着面疱的粗鄙的农夫身上,隐约的发见得出十年前的可爱的面影来。他的上下两列的雪白的牙齿和十年前的没有一点变更。最可爱的还是他的大大的眼睛,除了有点陷进眶里外,也和十年前一样的无变更,现在的有筋肉美的臂膀也着实的引起了她的爱慕。

“瑛姊,那边是我们的……”阿根没有把话说下去。

“讨厌的!”她看了看阿根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小的时候,他俩扮新婚的夫妇时,曾借墓碑左偶的坟塘一部分做过洞房来。

“瑛姊,坐下,不要紧吧。我俩罕得相会啊。”

“今天不早了,明天再来吧。我要回去吃饭了。”美瑛说了后又后悔不该失口约他明早来。

“你明天一早定来吗?”阿根很诚恳的问。

“那说不定哟,”美瑛笑着说。

“不管你来不来,我明早定在这里等你的。”阿根一面说,一面拾起锄头,担在肩上向她告别。

美瑛望着他走过墩后去了。她还站着怅望了一会才转身向家里来。美琼已经走到后园门首来叫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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