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饭时分,张不忍和云仙在自己屋里,云仙的面色不定,张不忍的,却是铁青的。
“他们把壁报撕了。”张不忍的声音略带兴奋。“可是有许多人不让撕,又打了起来,我去找孙二和陈维新,都说不在;
他们都躲开了!”
“赵缉庵呢?也不见你么?”
“没有找他。这老头子跟什么二老板讲和,看来是千真万确的!可是胡三先生还见我,他说赵老头子和他还是告二老板的亏空公款,不过他又劝我不要再弄什么壁报,再请什么愿。他们就是那老主意,只反对独吞公款的二老板,不反对汉奸的二老板!”
云仙叹了口气,半晌后这才说:“君芳告诉我,他们造的我的谣言,相信的人多得很呢!我真想不到我这双手会闯了乱子!”
“笑话!云仙!”张不忍拿住了云仙的手,“跟手不相干!问题是在新县长的宣传工作做得巧妙。二老板那一支强心针似乎效力也不错。可是不要紧,我们慢慢地总可以挽救过来。
壮丁队里……”
一句话没完,云仙忽然跳起来,对张不忍摇手。“好像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呢!”云仙附耳说。
果然有极轻的声音在门外,张不忍脸上的肌肉骤然收紧了,他侧耳再听一下,便猛然大踏步跳到门前,开了门。
“是你!哦!”张不忍看清了门外是程子卿时,捺住了性子冷淡地说。
程子卿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挨身进来。
宾主对看着,像是都在等候对方先发言。终于是程子卿勉强笑着说:
“张先生,莫怪;我是吃人家的饭,受人家的使唤,没有办法……”
“不要紧!”张不忍不耐烦似的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的话都可以公开的,不怕人家听了去!”
“咳咳,是,——不是那个,”程子卿满脸通红,眼光看着地下。“这回,不是来偷听张先生的话,不敢,……不是他们叫我来……”
“哦!很好!”张不忍尖利地说,一双眼逼住了程子卿的面孔。
程子卿抬眼和张不忍的眼光对碰了一下,忽然像下了决心,低声说:“张先生,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来通报你一件祸事,——他们,他们,县里,打算办你一个罪,教——教唆壮丁,扰乱治安。”
“呵!”云仙惊得叫出来。
张不忍却不作声,只把两道尖利的眼光逼住了程子卿的脸。
程子卿的态度也从容些了,更低声地说:“二老板恨得你要死,这人是杀人不见血的。张先生,你还是避一避罢!”
云仙走前一步抓住了张不忍的手,这手有点冷。云仙的手,却有点抖。张不忍把这抖的手紧紧捏住,就对程子卿说:
“谢谢你,程先生。我都明白了。”
“那么,你避一避罢。”程子卿又叮嘱一句,便像影子似的走了。张不忍望着乌黑的门外,虔敬地,像教士对着圣像,好半天。
“你打算怎么办?”掩上了门,云仙转身来轻轻说。
“没有什么办。程子卿是忠厚的商人,胆小些。况且这也不是避不避的问题呵!”张不忍慢声回答,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