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姜、胡二人到家,已是十一点钟,各自安歇。有话即详,无话即略。光阴迅速,不觉已到了中华民国双十节的纪念。
这日各学堂的中国人都不上课,神田方面各中国料理店都忙乱异常,径闹到午后十二点钟才止。一点钟的时分,神田的一个警察,在帝国教育会旁边发见了一个醉汉横躺在地下,一身洋服上呕吐得狼藉不堪。警察将他推了几下,见他翻了个身,口中喃喃不知说了些什么。警察知道是个中国人,用靴尖在他肋下踢了几脚。醉汉痛醒了,睁开眼看是警察,翻身扒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就跑。警察怕他再跌,追上去扯住问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那人不答话,摔开手又跑。警察觉得可怪,跟着他跑。跑到表猿乐町一个日本人家门首,拍拍拍敲了几下门。警察走拢去问姓名,那人不答应。里面有人开了门,那人钻了进去,拍的把门关了。警察笑了一笑自去。那人关了门进房,将一个同住的人推醒,喘着气道:“好危险,一个警察追上门来了。”同住的吓得扒了起来,问是怎的。那人道:“我在维新料理店内,同王立人、李锦鸡、小姜几个人吃料理。吃醉子出来,碰了个女学生,生得非常之美,李锦鸡扯了我一把,叫我同去追。追了一会,李锦鸡忽然不见了,只见那女子一个人在前面走。我跑上去一把抱了就同睡。正睡得好,警察就来了,在我腰下打了几铁尺,只怕还受了伤。我也不能顾那女学生了,拼命的跑回。好像那警察也跟来了,你快起来把那警察挡住。”同住的人起初听说有警察追来了,又见他身上糊得一塌糟,以为真出了什么事。后来见他硬着舌头,说得不伦不类,知道还醉了没有醒,忙起来替他开了铺,敷衍他睡下。
这两人是谁哩?吃醉了的是云南人,姓罗,名福,才得公费到日本来,不上三个月。同住的是贵州人,姓张,名全,来了三年,也是公费。均能唱两句京调,张全更生得清秀。姜清原有戏癖,所以二人与他认识。那李锦鸡是福建人,到日本多年,年龄廿来岁,真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闲行则翩翩顾影,独坐亦搔首弄姿。人家见他生得美,又爱好,送了他一个“锦鸡”的绰号,他却十分得意。他本来叫什么铁民,朋友见他欢喜这“锦鸡”两个字,于是都丢了铁民不叫,只叫“锦鸡”。叫来叫去叫开了,这李锦鸡的名声,在学界尚不见得十分出色,嫖界上恐怕没有不知道的。王立人,湖南籍,在江苏生长,与锦鸡志同道合,号称生死之交。
这日因是国庆日,与罗福等在维新吃得大醉出来。姜清、王立人各自回去,罗福与锦鸡同追一个女学生。罗福跑不动,跌倒了,昏迷中尚以为抱住了女学生,被警察吓了回去,次早醒来才清楚。大悔喝多子几杯,好事被李锦鸡夺了。忙起来上楼,到自己房内换了和服,想吃了饭去东乡馆找李锦鸡。忽听得隔壁推窗子的声音,即起身也把窗子开子。原来隔壁住了个学裁缝的女子,也还齐整,罗福垂涎已久。罗福的房与那女子的房只隔一条尺来宽的弄堂,两边窗户直对。罗福每听得隔壁窗子响,他也将窗子推开。因不曾说话,只对着那女子使眼色。
那女子总是似理不理的,如此已非一日。今日罗福闻声推开窗子,那女子见了,掩住口笑了一声,掉转身走了。罗福心中高兴,下楼对张全说隔壁女子对我有情。张全摇手道:“你且去洗了脸来再说,亏你糊了这一脸的东西也过得,我看了恶心。”罗福被张全提醒了,才记得昨晚呕的东西糊了一脸尚未洗去,忙用水洗了。复到张全房里说道:“隔壁的女子对我有些意思了,只怕差不多就要到手。”张全笑道:“恐怕未必。我看那女子已有姘头。”罗福摇摇头道:“没有没有,你不要吃醋。我晓得你是想我不成功,你好去吊。”张全笑道:“我要吊还待今日?你用心去吊你的就是,只不要弄出乱子来才好。”
罗福也不理会,同吃了早饭,跑到东乡馆会李锦鸡。他因与李锦鸡往来亲密,不必通报,径走到锦鸡的房门口。见下女的拖鞋脱在门外,门又关了,不敢进去。轻轻敲了一下道:“开门不要紧么?”就听得下女在里连说了几个咿呀(反对不愿意之意),接着小声叫道:“李先生,客来了,还是这样。”
罗福听了,忍不住大笑一声,推开门撞进去。李锦鸡拔地跳了起来,下面赤条条的,指着罗福骂道:“短命鬼,短命鬼,老子明日害了淋病,就找你。”罗福看那下女伏在被上,笑得起来不得,忙蹲下去,按着亲嘴,伸手就去摸私处。李锦鸡跑拢来,在罗福背上就是两拳,抱住罗福的腰,往侧边一滚。下女乘机扒起来跑了。罗福倒在席上,右手往鼻子上嗅了一嗅,摇头道:“臭臭臭。”李锦鸡骂道:“你这混帐东西,这早晚不去挺尸,跑来干什么?”罗福叉着手,慢慢的扒了起来,见壁上挂了条手巾,取下来就揩。锦鸡一把夺了道:“龌龊鬼,我的洗脸手巾,把你揩这个。”罗福嘻嘻笑道:“不揩了怎么样,你替我吮了?”锦鸡笑道:“谁教你去摸?你自己舔了,抵得剂补药。你瞎了眼,枕头底下不是纸吗?”罗福用脚踢开枕头,果有一叠水红色极薄极嫩的纸。罗福抽了几张揩了手再嗅,觉得有些香气。复拿了几张纸嗅了嗅道:“好香好香,这纸做什么用的?怎的这么香?”锦鸡一边穿衣服,一边答道:“这纸么,用途大得很,带在身上最好。可以辟疫,又可以防臭。你插几张在和服的襟口上,些微露点出来,随到什么地方,不闻见臭气。我是特意买了来防臭的。不过不可拿多了,这纸很贵。”罗福听了,真个分了一半,插入怀中。锦鸡走向前道:“你插的不好,是这么样留一小半在外面,香气才得出来。”罗福即将身子就拢来,要锦鸡替他插好了。锦鸡道:“我洗了脸,来陪你。”拿了洗脸器具下去了。一个下女进来收拾铺盖,望了罗福,只是笑。罗福不能用日语问他,以为方才那下女的事,她知道了好笑。见她要扫房子,便走出房外。等扫好了进来,锦鸡已洗了脸上来。罗福对他说了昨夜的事,问他得了什么样的结果。锦鸡道:“我也是大醉,不知怎的就追得不见了,混寻了一会,没有,就回了。当时糊里糊涂,也不记得还有个你。”罗福笑道:“我以为你必是得了手,可惜小姜没追,他要追或者比你强些。”锦鸡道:“他不喜欢日本女人,说日本女人不值价,他怎么肯追?”说话时,下女送了饭上来。罗福起身辞了出来,锦鸡送到门口,嘱咐道:“仔细你怀中的纸,不要掉了,不要落到衣里头去了。”罗福点头,摸了摸纸道:“理会得,理会得。”锦鸡忍笑回房,不提。
罗福揣着纸,得意洋洋的会了几个同来的朋友。他们听罗福说这纸的好处,又嗅得真是好香,每人都要分几张,插在怀里。罗福没法,每人分了三张,叫他们好生保存。出来,不敢会朋友了,怕有人再要分,径回到家里。张全一眼望见了他怀中的纸,走拢来要看。罗福忙掩住道:“再分不得了。”张全闻了香气道:“该死,该死,你把这纸插在怀里,在街上走不上算,还要露出大半截在外面,真是笑话。你怕谁要分你的?”罗福怔了一怔道:“这辟疫防臭的纸,难道带不得吗?”张全知道是有人哄他出丑,笑得打跌道:“你这蠢东西,怎么得了?是谁说这纸能辟疫防臭?”罗福道:“老李说的呢。不是防臭的吗?又这么香。”张全笑道:“也怪你不得,你到日本来还没有嫖过,故不知道这纸的用处。你快抽出来,我说你给听。这纸名消毒奇丽纸,纯是女人用的,又叫妇人用纸。你看它好薄好嫩,色气多娇美。”罗福才恍然大悟道:“哦,是了,是了,老李放在枕头底下,就是这个用意。我去的时候,他正和下女在那里苟且。这东西该死,他哄我,我还宝贝似的送了几个同来的人。怪道那扫房的下女,只是望着我笑。”张全道:“要紧是没有什么大要紧,不过知道的见了好笑就是。除开你们这些才来的,大约也没有人不知道。”罗福道:“虽是这样,这纸我还是舍不得便丢了,实在是香得好。”说完,仍拿了上楼。忽然心中想道:这纸既是那么个用法,隔壁的女子自然知道,我何不拿给她看,使她知道我的用意,不强于和她使眼色吗?一个人想着点头道:“不错。”这边的窗页是开着的,只那边的关了,便伸手过去,一把推开,拿着纸伸进去,舞了几下。猛听得大喝一声道:“谁呢?这般无礼!”罗福听是男子的声音,吓得魂飞天外,缩手不迭,忙关了窗页,蹲作一团,不敢出气。听得那边说道:“就是那支那人吗?我过去找他。”
罗福吓得好像被猫追慌了的耗子,不知往哪里钻好,在房中打了几个磨旋。听得下面开门问话声响,一时人急计生,想起柜子里可以躲。钻进去才关了柜门,就听得梯子响,有人开了房门道:“嗳呀,哪里去了?”房主人跟了上来道:“他吃早饭出去了,还没有回来。”那人道:“回是回来的,不知于今逃往哪里去了。那东西十分无礼,是个什么留学生,这般没有人格。他下次再敢如此,非叫警察来,拿他拘留几天不可。”房主人问:“究竟是为什么事?”那人道:“那东西屡次对那边做种种卑鄙样子,他们因他是外国人,不理他。方才更不成体统了,拿着一些妇人用纸,伸于到那边房里乱舞。这还能够不结实教训他吗?”房主人道:“他既走了就算了罢!他才来不懂日本话,他是在中国这般惯了的,不知道日本的规矩。”那人气忿忿的下楼去了,房主关了房门。也下楼。张全在楼下听得清清白白,暗自好笑,知道罗福必是躲在柜里。等日本人去了,他便说着日本话上楼道:“我不信他跑了这般快,非搜了出来,带到警察署去不可。”罗福正要出柜,复听得日本人的声音上楼。他又辨声音不出,吓得蹲在柜里发抖。张全推开门进房,一手扯开柜门,罗福用双手捧着脸,屈作一团。张全鼻子里哼一声,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往外就扯。罗福忍住痛,低着头出来,面无人色,不敢仰视。张全恐说话隔壁听得,径拖下楼,到自己房里,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罗福见是张全,跳起来道:“你这没良心的,不怕吓死了我!这也可以闹玩笑的吗?”张全笑道:‘我多久说顽不得,你不听,定要出了乱子,才知道顽不得呢。”罗福抖了抖身上的灰,吐舌道:“好险,来的那日本鬼你见了没有,是个什么样子?”张全道:“怎么没有看见?五十多岁,比你丑多了,一脸的络腮胡子。穿的衣服和叫化子一样,眼睛只一只有光,鼻子一个孔。”罗福道:“我不信有一个鼻孔的人,你别哄我。”张全道:“哄你么?你不信咧,那女子还是共着他这一个鼻孔出气呢。”罗福道:“你胡说。大约比我的面孔差些就是了,我也料得他要不比我差些,那女子怎么时常会望着我笑?我今日也是合当背晦,碰了这鬼来了,不然也好了。”张全点头笑道:“是吗,不是这鬼来了,你已到了手呢。”
这日,罗福上楼,连咳嗽都不敢咳。次日,邀张全去看姜清,张全不去,罗福一个人跑到骏河台。进门见王立人、李锦鸡和胡庄一伙人都在那里说笑,见他来了,更大笑起来。罗福一把扭住李锦鸡道:“你害得我好!几乎把我的命都送了。”
李锦鸡挣脱了手问道:“什么事害了你?”罗福道:“你那揩嘴巴的纸,怎说是辟疫的?”李锦鸡道:“不是辟疫的是干什么的?哦,我知道了,你是听了那哄死人不偿命的老张的话。你且说他说是做什么的?”罗福道:“他说是女人用的。”锦鸡冷笑了一声道:“道你骂我揩嘴巴的纸。”顺手将胡庄的柜子打开,拿了一叠出来道:“我时常有女人同睡,不能和你辩。难道他们也有女人。用这纸吗?我说你瞎了眼你不信,这上面有消毒的字样,不是辟疫,是辟你的鸡巴?”罗福跺脚道:“我上了老张的当。老张这样害我,我死也不依他。”姜清笑问道:“老张怎样害你?”罗福摇头道:“说不得,说不得。”
胡庄道:“他不说不要紧,怕老张也会替他瞒吗?”姜清道:“好笑。老罗做事也要瞒人。”胡庄道:“是吗,我看曹操要多大的本领,才能叫阿瞒呢。”罗福道:“我不是想瞒你们,说了出来呕气。”胡庄道:“你说我替你出气。”李锦鸡等同声都道替你出气。罗福真把昨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笑得这些人在席子上乱滚。姜清忍住笑说道:“我不笑别的,我就笑他那理想实在高妙,以为将这纸舞两下,便可打动人。”说罢,想起那舞纸的情形,又笑。罗福道:“若老张不哄我,我怎的会做这般想。”胡庄道:“你想是没有想错。不过日本女人个个怀中插了这辟疫的纸。若是看了便动心,她那心就没有定的时候了。拿张春宫去舞,或者有些效验。”罗福道:“可惜日本没有这东西买。上海遍地皆是,先来的时候,带几套来就好了。”李锦鸡道:“日本怎么没有?上海的装束不对,买了来也不中用。你要日本的吗?我借两套给你。”罗福道:“你真有吗?”锦鸡道:“你不信,我就给你看。”说着用手往洋服里襟的口袋里去摸,这些人都翻眼望着,不知锦鸡又要用什么东西哄罗福。锦鸡摸出一叠照片,往罗福脸上一照道:“这不是?”这些人争着来看,不是春宫是什么?把个姜清吓得摇头吐舌,连喊该死,胡庄也骂锦鸡无聊。锦鸡道:“你们既都不愿看,我收了罢。”仍旧聚了起来,待往口袋里插,不提防刘越石在后面一手夺了道:“老李,你来抢,就是一拳,这东西孝敬了我罢!”李锦鸡真个不敢上前去抢。罗福不依道:“老李说了借给我的,你拿去做什么?”刘越石道:“老罗。你不要信他,他哪里会肯借给你?你没见他带在身上?这是他随身之宝,肯借把人的吗?我抢了他的,他就没有法子。”李锦鸡道:“老罗,他自己想要,故拿话来哄你。我要不打算借你,我也不拿出来了。我于今随你的便,这东西我横竖不要了,你没有本事承受,怪我不得。”罗福正待开口,刘越石道:“老罗,你不用着急,我分两张给你。”罗福道:“两张不够。”
刘越石道:“够不够不能管。”他说时,选了两张递给罗福。
罗福接了看道:“这个不好,要随我选。”刘越石道:“你知道什么好歹。不是我,你一张都没有。老李方才要往袋里插,你没看见吗?”锦鸡站在旁边看了,闷闷不乐,拿了帽子就走道:“你们这强盗窝里来不得。”这些人大笑起来。王立人扯住刘越石道:“你一个人独得不行,好歹分两张给我。”刘越石摇头道:“这里共总只有六张,万不能分。”王立人扯住,哪里肯放,硬分了两张才罢……姜清看了,大不畅快,独自上楼去了。王立人、罗福即辞出了出来,各自归家。
单说罗福走到自己门口,见隔壁门外一乘车子,堆了许多行李,好像是搬家。罗福脑筋中忽然如受了什么大刺激,呆呆的站在门口。望了那车上的什物,有几件是平日从窗子里见过的,心想她这一走,知道她走到哪里,与她还有见面的日子吗?
心中想着,眼中几乎要流出泪来。不一会一个车夫走来,拖着车子就走。接着隔壁的门响,那女子收拾得齐齐整整,走了出来。见于罗福,笑着行了个礼,说声少陪。罗福得这机会,心中就有许多话要问。奈日本话一句也不能达意,只得也点点头,眼睁睁望着她去了。想起方才她笑着行礼,说失陪的态度,便觉得情深似海。门口无可留连,进房即将方才的事和张全说。
张全道:“横竖你不懂得日本话,莫说吊不上,便吊上了,又安得巫山置重译,为你通情话呢?”罗福道:“我于今赶急学日本话,来得及么?”张全道:“有什么来得及来不及?日本女人可吊的多得很,学好了日本话,总有用处。”罗福道:“我从此拼命学日本话便了,学好了你替我大家设法。”张全笑着答应。罗福上楼,真个拿了日本语读本,放开喉咙喊起来。
张全在楼下好笑,心想:这呆子想女人想疯了,何不哄着他玩玩。眉头一皱道:“有了。如此这般的,岂不大妙?”登时依计做了。
次日,罗福早起,邮便夫送了封信来,上面写“罗君亲启”。罗福拆了,见是日本文,看不懂其中意思,来找张全看。
张全还睡着没有起来,推醒了,请他翻译。张全接了一看,跳起来道:“恭喜你,恭喜你。你快去收拾,就是今日。”罗福也欢喜,忙问是什么,这信由哪里来的?张全道:“就是那隔壁的女人写来的。”罗福着急道:“你还不快些翻给我听。”
张全道:“你听吗?信上说一向承你的情,我非常感激,因我有个哥子同住,不便和你说话。于今搬的地方,也不好请你来。你如想会我,明日午后六点钟,我要到浅草帝国馆去看活动写真,你可于六点钟以前,到那里买入场券的所在等我。无论如何,我是要来的。我现在有许多话要说也说不尽,明日会了面谈罢!信是这么写的,你看是喜事不是喜事?”罗福道:“你没有看错么?”张全将信摆在罗福眼前道:“看错了,这些汉字难道你也不认得?”罗福看了汉字依着张全说的意思,一个字一个字的研究起文法来,果然不错。喜得张开口望着张全,不知要怎么才好。张全道:“她这叫你去,很有点意思。浅草的料理店、牛肉馆、旅馆,都是白日可以借房间的,见了面,一定成功。你快去剃了头,我送香水、美颜水给你收拾。”罗福道:“借房子这交涉是几句什么日本话,请你写给我念熟,免得临时不晓得说。”张全道:“呆子,这许多话一时间念得熟的吗?交涉她自然会去办。你就会说日本话,到底是个中国人,也犯不着去说呢。”
罗福心中七上八下,想去剃头,肚子又饿了。即催张全收被洗脸吃饭。吃了饭,往理发店,一边剃头,一边描想见面时的快活。头还没有剃完,不凑巧的天下起雨来了。幸理发店隔家里不远,冒雨回来,张全真个替他收拾。到午后那雨越下越大。他老早穿好了衣服,刷净了靴子,望雨住,哪里肯住?看看已到五点钟,加上些晚风,更大了。他恐错过了时间。只得冒着雨走。站在神保町停车场等了十分钟的电车,风大了,伞挡雨不住,一身洋服,除领襟而外,早喷得透湿。到帝国馆时,六点钟过了,站在买入场券的地方,用眼望着街上。见往来的尽是些下等男子,一个个擎着伞,携着衣,穿着高木屐,凄凄惶惶的跑,绝无一个女子。罗福驼着一身湿透了的衣,又是十月天气。站在当风的地方,雨虽小了,还是不住的当面喷来。
饶他有比火炭还热的心,也禁不得这冷风冷雨吹打,只一阵工夫,可怜他连五脏六腑都冰透了。忍死等到八点钟,料道不能来了,仍依原路回家。实在乏了,脱衣便睡。次日和张全叹息了一会。自此一心一想学日本话,再候机缘。
不知后事如何,且俟下章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