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进来,一路上赌神罚咒,叫人听着寒心;我正要把哈里顿往碗橱里塞,就在这当儿,给他撞见了。哈里顿一听说爸爸来了,就吓得没命;这不怪他胆小,因为他爸爸不是像一头野兽般狠命地疼他,就是像一个疯子般狠命折磨他;在疼他的当儿很可能会被挤得半死,被吻得回不过气来;碰上另一种情况,又大有可能给扔进火炉里,给撞在墙壁上。所以不管我把他藏在什么地方,这可怜的小东西都不敢动弹一下。
“好,这一回总算给我捉住啦!”亨德莱嚷道,一把抓住了我脖子上的皮肤,就像抓住一条狗似的往后一拉。“凭着天堂和地狱起誓,你们已经私下赌咒要谋杀这个孩子!现在我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孩子为什么老是不在我跟前。可是凭着魔鬼帮忙,我要叫你吞下这把切肉刀,纳莉!你不用笑,我刚才把坎纳斯两脚朝天倒栽在黑马沼里呢。杀两条命跟杀一条命还不是一回事儿——我就要把你们这批人宰了几个才好,要不,我心里就不好过!”
“可是我不喜欢这把切肉刀,亨德莱先生,”我回答道,“这刀子已经切过熏青鱼了。我宁愿给一枪打死,要是你没有意见的话。”
“你宁愿给打进地狱!”他说道;“谅你也逃不了。英国的法律总不能不许一个人把他的家治理得像个样儿,我的家可是闹得乌烟瘴气。把嘴张开来。”
他手握着刀子,把刀尖插进我的牙缝。可是我从来不怎么怕他的胡闹。我吐出一口唾沫,说是这味道太不好受了;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把它吞下去。
“啊,”他说道,放松了我,“我看出来了,这个短命的死小鬼原来不是哈里顿。我请你原谅,纳莉。如果是他的话,那就该活活的剥他的皮——为什么他不奔出来迎接我,还要尖声直叫,倒好像我是个妖怪?没良心的小畜生,过来!我要教训教训你,怎敢欺瞒一个好心肠的、受蒙蔽的老子!喂,你看,要是把这孩子的耳朵尖剪了,他会不会好看些?一只狗剪了耳朵尖就凶得多,而我就喜欢凶狠的东西——给我弄一把剪刀来——那又凶狠、又光洁的东西!再说,他妈的这也真是太够呛了,偏偏把一对耳朵当作什么似的,真是见他妈的鬼——咱们就是不长耳朵也尽够做一头驴子了。嘘,孩子,嘘,别做声!得啦,这是我的乖心肝儿呀!别闹了,擦干你的眼睛吧——这才乖呢;亲个嘴。什么!宝宝不肯吗?亲个嘴,哈里顿!你这不得好死的,亲个嘴!天哪,倒像我愿意养育这个野小鬼似的!我不把这个婊子养的脖子折断了,我就不做人!”
可怜的哈里顿在他父亲的怀里没命的乱叫乱踢,后来他老子把他抱上楼去、把他高高举在栏杆外边,这时候,他叫得加倍的急了。我一边叫喊他要把孩子吓疯了,一边奔上去救他。
等我奔到那儿时,亨德莱却从栏杆边探身出来倾听楼下的什么声响,他手里还托着什么东西,他差不多已忘了。
“是谁?”他问,听得了有人走近楼梯脚边。
我也探身出来,好打个手势,招呼希克厉(我听出是他的脚步声)不要走过来。我的眼睛才只离开哈里顿,那孩子猛的一纵身,就从那心不在焉的掌握中挣脱出来,跌下楼去了。
几乎连一阵恐怖的感觉还来不及涌上心头,我们已看到这小东西得救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希克厉来到了楼梯下,出于本能的冲动,他伸手去接住了那掉下来的孩子,把他放到地上站好,于是抬起头来看是谁闹出这样的事。
一个守财奴把一张中奖的彩票让给人家,得了五个先令,到第二天发觉这一下无异送掉五千个金镑,也不能比那会儿希克厉的那张脸表现出更加发呆的神气了,因为他抬头一看,上面站的正是欧肖。那一副表情比说话都更清楚地显示出内心最强烈的痛苦——他竟给仇人做了工具来破坏自己的复仇。要是天黑的话,我敢说,为了挽救自己的大错,他会把哈里顿的脑壳在梯阶上敲个粉碎。可是我们都当场看到孩子得救了。
紧接着,我冲到楼下,把我那宝贝孩子紧抱在胸口。亨德莱却从容得多地走下楼来。他酒醒了,心里也感到内疚。
“这是你的错,爱伦,”他说,“你该把他藏起来,不让我看到。你该把他从我这里抱开去!他有什么地方受伤了吗?”
“受伤!”我忿怒地嚷道。“他即使没摔死,也会变作个白痴!唉,他的妈妈怎么不从坟墓里升起来,看看你是怎样对待这孩子的呀!你比邪教徒还不如——用这种手段对待自己的亲骨肉!”
他想去抚摸那孩子;孩子伏在我怀里还在抽抽噎噎地哭着,差不多把他所受的惊吓忘却了,谁知他爸爸的手指一触到他,他又哇的哭起来,叫得比方才更厉害了,同时拚命挣扎,好像要惊风的样子。
“你别管他吧!”我接着说道。“他恨你——他们全都恨你——那可是一点儿不假的事!你的家庭多么美满哪,你做人做得真好哪!”
“往后还有得好呢,纳莉,”那堕落的人笑了起来,心肠又硬起来了。“眼前,你且抱着他走吧。还有你,听着,希克厉;你也给我走开,别让我看到听到……今晚我不来要你的命;除非也许我一把火烧了这宅子——不过这还得看我高兴不高兴呢。”
说着,他从橱柜里拿出一小瓶白兰地,倒了些在酒杯里。
“不,你不能再喝了!”我恳求道。“亨德莱先生,你听听人家的警告吧。你也顾怜顾怜这个不幸的孩子吧,就算你一点不爱惜你自己!”
“随便哪一个来看顾这孩子,都比我强,”他回答道。
“顾怜顾怜你自个儿的灵魂吧!”我说,想把酒杯从他手里夺下来。
“我才不呢!恰恰相反,我再高兴不过的就是把灵魂送到地狱去,也算是给造物主的惩罚,”这个亵渎神明的人嚷道。“为灵魂甘心给打入地狱干杯!”
他喝干了烈酒,不耐烦地挥手叫我们走;命令的结尾是一连串可怕的诅咒,我都不愿意再把它讲一遍、再记得它。
“可惜,尽喝酒也送不了他自己的命,”希克厉说。门关上之后,像回响似地他咕噜了一串诅咒,算是回敬。“他是在拚命拆自己的台,可是他的体格却硬是顶住了。坎纳斯先生说,他愿意拿他的母马打赌,在这吉牟屯一带,他的寿命比谁都长,等他跨进坟墓,一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罪徒了——除非他碰巧遭到了什么意外的事。”
我走进厨房,坐下来,低低哼着,哄我的小羔羊儿入睡。希克厉呢,我还道他到谷仓那边去了;到后来才发觉原来他只是走到高背椅后面便打住,倒在靠墙的一条长椅上,避开了火光,不吭一声。
我把哈里顿放在膝上摇着,哼着一支歌儿,是这样开头的:
夜深了呀,娃娃们哭哀哀呀,
坟里的亲妈妈听得了呀——①
①这是丹麦民谣《鬼魂的警告》中的两行,司各特曾译成苏格兰语,纳莉所哼,与译诗稍有出入。
正在这时候,卡茜小姐把头探进来了。方才她躲在自个儿的房里留神听着外面的闹声,这会儿悄悄问道:
“只你一个人吗,纳莉?”
“只我一个人,小姐,”我回答。
她走了进来,向火炉边靠近。我还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便抬头望着;只见她脸上的神色好像很焦虑不安似的。她的嘴唇半张着,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她还吸了一口气呢;可是却化作一声叹息溜了出来,并没半句话。
我把歌儿哼下去,她下午的行为我还没忘了呢。
“希克厉在哪儿?”她打断了我的歌儿问道。
“在马房里干他的活儿,”我回答。
他并不纠正我,也许他已经瞌睡了吧。
接着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我看见有一两滴泪珠从卡瑟琳的脸蛋上滚到石板上。
她可是为了自己那种可耻的行为而感到惭愧了吗?我这样问自己道。那倒是一件新鲜事儿呢。不过只要她高兴,那也未始做不到呀;只是我不想给她什么帮助。不,任凭什么事儿,只要跟她自己无关,难得会教她烦心的。
“唉,好人儿!”她终于嚷道。“我好难过呀!”
“真可惜,”我说。“要讨你欢喜可不容易哪。有这么多朋友,很少烦心的事儿,还不满足!”
“纳莉,你能给我保守一个秘密吗?”她说下去道,在我身边跪了下来,抬起她那双娇媚的眼睛望着我,那副动人的神态,就算有着满肚子的气恼,并且有天大的理由,也会全给她打消了。
“那可是什么值得保守秘密的事儿吗?”我问道,不那么绷着脸儿了。
“是的,它弄得我坐立不安,我一定得说出来!我要知道我该怎么办。今天,埃德加·林敦来向我求婚,我已经让他得到了我的答复。现在先不告诉你,我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他,你说,我应当怎么办?”
“说实话,卡瑟琳小姐,叫我怎么能知道呢?”我回她道。“照你今天下午在他面前发作的那一阵脾气来说,那不用说,我看你还是拒绝他来得聪明;因为他在你闹了那一场之后,还要向你求婚,那他不是一个没出息的蠢货,便是一个顾前不顾后的笨蛋。”
“要是你说这等话,那我不跟你多说了,”她噘着嘴儿回答说,站了起来。“我答应他了,纳莉,快说,我是不是答应错了!”
“你答应他了?那么还用讨论什么呢?你的话既然出了口,就不能收回了。”
“可是你说我是不是该这么办——你说呀!”她急躁地嚷道,搓着双手,皱着眉心。
“要好好回答这个问题,先得考虑许多事情呢,”我大有讲究地说道。“首先第一条:你爱不爱埃德加先生?”
“谁能够不爱他呢?我当然爱他的呀,”她回答道。
接着,我叫她回答以下一系列考问,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子能提出这些问题,不算想得不周到了。
“你为什么爱他呢,卡茜小姐?”
“废话,我爱他——那就够了。”
“不够,不够;你一定要说为的什么。”
“好吧,为的是他长得俊俏,跟他在一起很开心。”
“糟!”这是我的评语。
“为的是他年青,满面春风。”
“还是糟。”
“为的是他爱我。”
“不相干——讲到这一层。”
“他将来会有很多钱,我会成为这儿一带最尊贵的女人,嫁给这样一个丈夫,我会感到得意的。”
“这可是最糟糕了。现在你说说,你怎么样爱他?”
“还不是跟别人一样地爱着?——你问得真好笑,纳莉。”
“一点不好笑——回答我。”
“我爱他脚下的土地,他头上的空气,我爱他所接触过的一切东西,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我爱他的每一个表情,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整个的一切。这可好了吧?”
“那又为什么呢?”
“不行,你是趁此机会来跟我开玩笑。你这人坏透了。这对我可不是玩笑的事儿哪!”那位小姐皱紧着眉心说道,把脸儿转向了炉火。
“我才不跟你开玩笑呢,卡瑟琳小姐,”我回答道。“你爱埃德加先生,因为他年青,长得俊俏,满脸春风,而且爱你。那最后一点,等于没有讲——就是他不爱你,说不定你一样会爱他;而他爱你,如果没有前面的四个吸引人的条件,你也不见得会爱他吧。”
“不,当然不会;那我只有可怜他罢了——说不定还恨他呢,要是他是个大老粗,是个丑八怪。”
“可是天下有钱的美少年还有着呢,也许比他更有钱、更俊俏,那么你怎么不去爱他们呢?”
“如果有这样的人,我也碰不到他们呀。在我眼中看到的,再没哪个能比得上埃德加了。”
“将来你总会碰到几个的;而他也不能永远年青、俊俏的呀,也许不能永远有钱呢。”
“现在他总是的呀;我只管目前。我希望你说话懂事些才好。”
“好吧,那就没话说了。要是你只管目前,那么嫁给林敦先生好啦。”
“我并不要得到你的允许——我就是要嫁给他;可是你还不曾告诉我,我做得对不对。”
“十分对,要是一个人结婚只图眼前是对的话。现在让我们听听你不乐意在什么地方。你的哥哥一定会很高兴的……老先生、老太太我想是不会反对的;你可以脱离一个乌七八糟、没有乐趣的家,来到一个富裕体面的家庭里;你爱埃德加,埃德加也爱你。一切似乎都很美满称心呀,阻碍又在哪里呢?”
“在这儿,还有这儿!”卡瑟琳回答道,一只手拍着自己的额头,一只手拍着胸房;“总之,在那灵魂居住的地方。在我的灵魂、在我的心坎里,我清楚地知道我是做错了。”
“这可怪了!我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的秘密。要是你不取笑我,我就讲给你听。这事儿我讲不清,可是我能叫你感觉到我是怎样感觉的。”
她又在我的身旁坐了下来;她的脸色变得忧郁、沉重起来了,两只紧握着的手在颤动。
“纳莉,你可是从没做过稀奇古怪的梦吗?”她在思忖了几分钟之后忽然问道。
“是啊,有时候也做到过,”我回答。
“我也是这样。在我一生中曾经做过一些梦,从此之后,这些梦啊,就永远缠着我了,还把我的想法都改变了。这些梦直往我心里钻,就像酒掺和在水里,把我的心灵的色彩都改变了。有这么一个梦。我就要讲给你听——不过你得留神,不管听到哪儿,你都不能笑的啊。”
“哎哟!别讲吧,卡瑟琳小姐!”我嚷道。“就是不把这些鬼怪和噩梦请来缠绕我们,我们也已经够凄凉了。得啦,得啦,高高兴兴的,像你本来的样儿吧!瞧小哈里顿!这会儿他的梦里可没一丝阴影。他在睡梦中笑得多甜!”
“对啊,他的爸爸在孤独无聊的时候又诅咒得多甜哪!我敢说你还记得他吧——那时候他就像那个胖乎乎的小东西,差不多也是这么大年纪,这么天真烂漫。可是,纳莉,我一定要你听我讲,话并不长。今夜我再也提不起高兴的劲儿来了。”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急忙重复说。
那时候我对于梦是很迷信的,现在还是这样。那天晚上卡瑟琳的脸上笼罩着一重平时少见的阴郁的气色,我害怕她梦里出现什么征兆,叫我产生一种预感,预见到将来会闹出什么可怕的乱子。
她恼了,可是没有讲下去。她分明又想到别地方去了,过了一会她又开口说道:
“要是我在天堂里,纳莉,那我会痛苦得要命!”
“那是因为你不配到天堂里去,”我回答道。“一切有罪的人在天堂里都会感到痛苦。”
“不,不是为了这么一回事。有一次我梦见我在天堂里。”
“我对你说过,我不想听你的梦,卡瑟琳小姐!我要睡觉去了,”我又打断了她。
她笑了起来,把我按住了,因为我正要起身离开座位。
“这没有什么,”她嚷道,“我只是想说,天堂不像是我的家,我哭碎了心,闹着要回到人世来,惹得天使们大怒,把我摔了下来,直掉在荒原中心、呼啸山庄的高顶上,我就在那儿快乐得哭醒了。……不说别的,这就足以解释我的心事了。我嫁给埃德加·林敦,就像我在天堂里那么不相称。要是我家那个坏人不曾把希克厉作践得那么卑贱,我决不会想到嫁给他的。现在我嫁给希克厉,那可辱没了自己;因此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怎样的爱他;而我爱他可不是因为他长得俊俏,纳莉,而是因为他比我更是我自个儿。不管咱们的灵魂是用什么料子做成的,他和我是同一个料子;而林敦呢,却就像月光和闪电光、冰霜和火焰那样和我们截然不同。”
她这话还没说完,我就意识到希克厉是在屋子内了。我眼角里感觉到有个人影儿一晃,我转回头去,正好看见他从长椅上站起来,蹑着脚步悄悄地溜了出去。
原来他一直在听着呢,等卡瑟琳说到要是嫁给他可把她辱没了,他再也不留在那儿听下去了。
我的伴侣坐在地上,给高高的椅背挡住了,不曾看到他在那儿,也没看到他往外走;可是我吓了一跳,叫她别做声。
“为什么呀?”她问道,不安地向四周张望。
“约瑟夫来了,”我回答道,刚好这时候我听见了他的车子一路推过来的声响,“希克厉也要跟他一起进来了。这会儿他就在门口也难说呢。”
“噢,他在门口是听不到我说什么的!”她说道,“把哈里顿交给我,你去准备晚饭,等开饭的时候,招呼我跟你一起吃。我要欺骗我自己的不安的良心,叫自己相信希克厉对这类事儿一些也不懂得。他不懂得吧,是吗?他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滋味吧?”
“我可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只你懂得爱,他就不懂得,”我回答道;“要是他看中的是你,他可是天下最最不幸的人儿了!你一旦成为林敦夫人,他就失去了朋友,失去了爱,以及一切!你可曾想到,你跟他两个分开之后,对你,是怎样的感受,对他,这世上再没一个亲人了,心里又是怎样一种滋味?因为,卡瑟琳小姐——”
“再没一个亲人!我跟他两个分开!”她嚷道,带着气呼呼的声气。“是谁来拆散我们,请教?他们会遭到米罗的命运①!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儿,爱伦——世上再没有哪个人能代替得了他。人世间有多少林敦,一个个都化为乌有,我也不答应抛掉希克厉。啊,那不是我原来的打算——那不是我原来的意思!如果要付出这么一个代价,我就不会去做林敦夫人了!他将永远在我心上,就像当初我们在一块儿的时候一样。埃德加必须摆脱对于他的仇视,至少要容忍他。他会做到的,当他知道了我对他的真实的感情。纳莉,这会儿我明白了,你当我是一个只想到自己的可怜虫;可是难道你就从没想到,要是我跟希克厉做了夫妻,我们两个只好去讨饭吗?要是我嫁给了林敦,那我就可以帮助希克厉抬起头来,安排他从此再不受我哥哥的欺压。”
①米罗,古希腊摔跤家,力大无比,曾六次在奥林匹克竞技大会上获胜;传说他要把大树撕裂两半,双手被夹在树缝中,挣脱不出,结果为野狼咬死。
“用你丈夫的钱吗,卡瑟琳小姐?”我问她道,“那你会发觉他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打发。虽说我不便下什么判断,我可是认为,你说了好些原因为什么愿意做小林敦的太太,这一个却是最糟的动机了。”
“没有这话!”她反驳我道,“这一个是最好的动机!其余的都是为了满足我一时的高兴,也是为了埃德加,满足他的心愿。这一个可是为了另一个人,在他心里包含了我对埃德加,我对我自己的感情。我没法儿跟你说清楚,可是你,每一个人,总有这么一个观念吧:在你自个儿之外,你还有一个你——应该还有一个你。天把我造了出来干什么呢,假使我这人是尽在我这一身了?我在这世上的最大的苦恼,就是希克厉的苦恼;他的每一个苦恼,从刚开头,我就觉察到、切身感受着了。我生命中最大的思念就是他。即使其他一切都毁灭了,独有他留下来,我依然还是我。假使其他一切都留下来,独有他给毁灭了,那整个宇宙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陌生人,我再不像是它的一部分了。
“我对林敦的爱,就像挂在林子里的一簇簇树叶,时光会改变它,我很知道,到了冬天,树叶片儿就要凋落了。我对希克厉的爱,好比是脚下的永恒的岩石,从那里流出很少的、看得见的快乐的泉源,可是却必不可少。纳莉,我就是希克厉!他时时刻刻在我的心头——并不是作为一种欢乐,就像我不能老是我自个儿的欢乐一般,而是因为他就是我自身的存在。所以不用再提我们两个会分开吧。这是办不到的事。再说——”
她说不下去了,把她的脸儿埋在我裙子的皱褶里,可是我猛地一缩,闪开了她的脸儿,我再也受不住她那些痴话了!
“要是我从你这胡扯里听出什么名堂来,小姐,”我说,“那只是叫我相信,你对于嫁到人家做媳妇的责任还一点不懂得呢;否则的话,你就是一个坏心眼儿、不懂规矩的姑娘。可是你别拿你的心事来跟我缠吧,我不能答应替你保守什么秘密。”
“那些话你不会讲出去吧,”她焦切地问道。
“不,我不能答应你,”我再说一遍道。
她还要勉强我,正在这时候,约瑟夫走进来了,我们两个的谈话就此结束了。卡瑟琳把她的椅子移到了角落里去,她看护哈里顿,我去准备晚饭。
饭菜做好之后,我跟我那位下房里的伙伴争吵起来:亨德莱先生的晚饭该谁送去;直吵到饭菜差不多全冷了,还不曾得到解决。最后两人才商定,他要吃饭,让他自个儿来要,因为只要他独个儿关在房中好一阵之后,我们就都怕到他跟前去。
“到这时候,那个没出息的东西怎么还不从田里回来?他在干什么?谁看见过这样会偷懒的!”那个老家伙问道,东张西望地找希克厉。
“我去叫他,”我回答道。“他准在谷仓里,那还用说。”
我走去叫他,可是没有人回答。回来之后,我悄悄告诉卡瑟琳,她说的那些话,我敢说,他大半都听去了;还说正在她埋怨她哥哥待他刻薄的当儿,我看见他溜出了厨房。
她大吃一惊,直跳起来,把哈里顿往高背椅上一摔,便自个儿奔去找她的朋友了,连想都来不及想,她为什么要这么慌张,或是听到了她那番话,他会有什么反应。
她一去就不回来了。约瑟夫主张不用再等了。①照他精明的料想是,他们两个一定有意呆在外面,好逃避听他长篇的福音。他认定他们“坏得什么坏行为都干得出来”。所以那天晚上,他按照老规矩,作完了一刻钟的饭前祈祷之后,又为了他们的缘故,另外再加一篇特别的祷告;他并且在饭后的感恩词后面还准备再添上一段同类的祷告,要不是我们家的小姐冲进屋来,急迫地命令他赶快奔到大路尽头去找希克厉,不管他在什么地方逛,也要把他找到,拖他立刻回来!
①约瑟夫想管自先吃起晚饭来。
“我有话跟他说,我上楼之前非得跟他谈一下不可,”她说道。“园门是开着,他是在听不到叫喊的什么地方。我站在羊圈的高端、拉直了嗓子尽喊,也不听见他回答的声音。”
起先,约瑟夫不肯当这个差。可是她说到一定要做到,不肯罢休;到后来他只得戴上帽子咕噜着走了出去。卡瑟琳呢,只是在房内转来转去,她嚷道:
“怪了,他到底在哪儿呀?——我就想不出他到底能在哪儿呀?我说过些什么呀?纳莉?我自己都已经忘了。今天下午我脾气不好,可是叫他恼了?亲人!告诉我,我说了什么叫他伤心的话了?我真巴望他回来,我真巴望他会回来啊!”
“你也真会大惊小怪!”我嚷道,其实我自个儿心中也很不落实。“你焦急得好没来由!要是希克厉高兴趁着月光,在荒原上游荡一番,或者他就是不乐意理睬我们,只管躺在干草堆里,那又有什么大不了好担心的呢?我敢打赌,他一定在那里躲着呢。你看我不把他搜出来!”
我于是出去重新找他。结果却是失望。约瑟夫找了一番,结果也是一样。
“这个小子,越来越糟了!”他回来说道。“他痛痛快快地把园门打开了;小姐的小马儿踏倒了两垄小麦,在泥地里乱踢乱转,一路闯到了牧场上!不过瞧着吧,明儿东家可要双脚直跳呢——还跳得真高哪。对于这个魂灵儿不在身上的闯祸胚,亏他怎么忍得住——他的耐性可真好哪!不过他不会老是这样有耐性的——你们瞧着吧,你们大家瞧吧!谁触犯了他的神经不会有便宜的!”
“你找到了希克厉没有,你这头蠢驴?”卡瑟琳打断他问道。“你可是按照我吩咐的,一直在找他吗?”
“我宁可去找回一匹马儿,那倒还有些意思呢,”他回答道。“可是碰上这么一个夜晚,乌黑一团,倒像钻进了烟囱一般,叫我到哪儿去找什么马儿、人儿呀。希克厉又不是一听到我的口哨就钻出来的人;没准你喊他,他还听得见呢!”
这样一个夜晚,在夏天,好算得是很黑的了,乌云密布,快要打雷的样子;我就说,咱们不如都坐下来吧,那风雨欲来的光景准会把他赶回家来的,也不用我们操心了。
谁知怎么劝,卡瑟琳也不肯安静下来。她只管从大门到园门,来回地转着,焦灼得坐立不安。到最后,她在靠近大路的墙边,像生根似地站定了。不管我怎么劝,不管雷声隆隆地响着,大点子的雨滴在她周围啪啦啪啦地溅着,她只是鹄立在那儿,呼召一会,倾听一会,于是放声大哭起来;还闹得真凶,就是哈里顿,或者随便哪一个孩子,都比不上她。
大约到了半夜,我们都还守着没睡,像千军万马般的狂风暴雨降落到山庄上来了。只听得又是风吼,又是雷轰,接着一声巨响,宅子一角的一株大树倒下来了——也不知是给狂风吹折的,还是遭了雷劈;那粗大的树枝压在屋顶上,把东边的烟囱打开了一个大缺口,砖石、煤灰,哗啦啦地落到了厨房间的炉灶里。
我们还道有一个霹雳击落到我们中间来啦!约瑟夫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上,祈求上帝不要忘了挪亚族长和罗得族长①呀,求他就跟当初创世纪时一样,放过了正人君子,只惩罚那班不敬神明的人吧。
①上帝惩罚罪恶的人间,降下洪水,独有敬神行善的挪亚,因事先得到上帝的启示,躲进方舟,得免于难。约旦河谷地有一罪恶的城市,名所多玛,上帝降天火烧毁该城,唯独敬神的罗得,得上帝指示,逃出城去。
我呢,只觉得这就是降落到我们头上来的末日审判了。在我的心目中,那约拿①就是欧肖先生。我走去摇动他房门上的把手,看看他这会儿是不是还活着。他在房里回答的那种声气,叫约瑟夫唤天呼地地嚷嚷得更热闹了,好表明像他那样的圣徒,跟像东家那样的罪人之间,横隔着一条不容混淆的界线。
①约拿,古希伯来族的预言者,因违抗上帝,逃往海中,所乘船只覆没于暴风雨中。
可是二十分钟过后,那一场暴风雨过去了,我们一个个都平安无恙——只除了卡茜。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因为说什么也没用,她硬是不肯进来躲雨。没戴帽子,也不披肩巾,她只是站在那儿,听凭雨水全都倾泻在她的头发上、衣服上。
她走进来,倒在长靠背椅上,这光景就像从水里捞起来似的;她把头扭过去,对着椅背,双手掩住了脸。
“看你哪,小姐!”我摸着她的肩头嚷道;“你不是存心要给自己找死,是吗?你可知道多晚了?十二点半啦!得啦,睡觉去吧!不用再等那个蠢孩子啦。他是到吉牟屯去了,这会儿他就留在那边了。他想不到我们深更半夜的还在等候他呢——无论如何,他还道只有亨德莱先生一个儿还没睡;他怎么愿意撞在东家手里,叫他来给自己开门呢。”
“不,不;他怎么会在吉牟屯!”约瑟夫嚷道。“他不埋进在泥塘里才怪呢。方才上帝显灵可不跟你开玩笑哪!小姐,我劝你留些儿神吧;下一遭该轮到你啦。一切都要感谢上帝!一切都为了把恩惠赐给从肮脏世界里挑出来、提拔出来的大好人!你们知道《圣经》上是怎么说的——”接着他就引了几段经文,又指点我们去查哪几章、哪几节诗。
我用好话叫这个倔强的姑娘站起来,把湿衣服换去了,可是怎么求她也不中用;我就由着她瑟瑟发抖,由着约瑟夫讲他的经文,只顾抱着小哈里顿去睡了。他睡得那么甜,好像他周围的人个个都睡熟了似的。
我听得约瑟夫继续念了一阵子经文,接着听得他迟缓的步子在爬楼梯,于是我也入睡了。
第二天,我下楼来时,比往常迟了些;借着从百叶窗缝里漏进来的阳光,我看见卡瑟琳小姐还是坐在壁炉边。正屋的门儿也还是半开着,亮光从没有关上的窗子里透进来。亨德莱已经走出房来,踱到了厨房炉边,憔悴无神,还没睡醒的样子。
“你有什么不好过,卡茜?”我走进厨房时,他正在跟她说话;“看你那失神的样子,简直像从水里捞起来的小狗。你怎么脸色这样灰白,身上这样潮湿呀,孩子?”
“我淋湿了!”她勉强回答道,“我冷,就是这么回事。”
“哎哟,她又在淘气了!”我嚷道,看出东家这时候还算清醒。“昨天晚上下着倾盆大雨,她尽在雨里淋着,后来她又在这里坐了一夜,我没法儿劝她动一下。”
欧肖先生吃惊地瞪着眼望我们。“坐了一夜!”他跟着说道。“她不去睡干什么呀?不是怕雷声吧,是吗?几个钟点前就不打雷了。”
只要能隐瞒得过,我们两个谁都不愿提到希克厉出走的事,所以我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竟坐了一夜;而她听我这么说,也没有什么表示。
早晨的空气清新又凉快,我把格子窗打开了,屋子里立刻涌来了一股花园里的香气。可是卡瑟琳没好声气地叫我道:“爱伦,把窗子关上。我快饿死啦!”她的牙齿在打战,一面蜷缩着身子,向快要熄灭的火炉靠拢些。
“她有病啦,”亨德莱拿起她的手腕说道;“我看这就是她不肯去睡觉的缘故了。他妈的!我不愿意这个宅子里再有人生病来烦我的心了。你干吗要赶到雨里去呀?”
“还不是老脾气,去追那些小伙子!”约瑟夫像老鸦般刺耳地叫道,他趁我们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的当儿,抓住机会把他的毒舌头插了进来。
“如果我是你,东家,我就干脆照准他们的脸,把大门碰上了,一个不放进来,管他有身份没身份!你哪一天出去,不是林敦那只公猫就偷偷摸摸地溜了来?还有纳莉小姐——她也是个了不起的丫头哪!——她会坐在厨房里望风,提防你回来;你才打这边儿门进来,他早就打那边儿门溜走了;接下来,咱家那位千金小姐自个儿赶到外边去谈情说爱啦!好正经的行为哪,半夜十二点以后,还钻在田野里,跟那个不学好的下流东西、野种希克厉搞在一起!她们只道我是瞎子,我才没有瞎眼呢——一点儿也不瞎!我看见小林敦进来,看见他出去。
“我还看见你,”(把话锋转向我)“你这个没出息的懒婆娘,你一听到大路上有得得得的马蹄声,知道主人来了,就立刻跳起来,冲到正屋里去。”
“住口,你这个爱偷听的坏人!”卡瑟琳嚷道;“不许你胡说八道,当着我的面!埃德加·林敦是昨天碰巧来的,亨德莱,而且是我叫他走的,因为我知道你一向不愿意跟他见面。”
“卡茜,你在撒谎,还用说,”她的哥哥回答道,“你是一个十足的大傻瓜!可是眼前且不去管林敦;你告诉我——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跟希克厉在一起?要说老实话,现在。你不用怕会对他有什么不利。虽说我还是像平常一样地恨他,没有多久之前他为我做了一件好事,我也就不忍心去折断他的脖子。为了免得闹出这样的事来,我今天早晨就打发他走,叫他自寻生路;等他走了之后,我劝你们都留点儿神吧,我不会有好脸色给你们看的。”
“昨天晚上我根本没看见希克厉,”卡瑟琳回答道,一边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哭得好苦;“要是你当真把他赶出门外,那我就跟着他走。可是只怕你再也办不到了,只怕他早已走啦!”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竟放声大哭起来,她底下还说些什么话,没人能听懂了。
亨德莱破口大骂,难听的话倾盆大雨般降落到她头上来;他还命令她立即滚回到自个儿房里去,否则,决不会让她白哭这一场的!我逼着她快听话上楼去。啊,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们两个进了她的房,她那一场发作的情景——我吓坏了。我只道她是疯了,我求约瑟夫快奔去请大夫。
果然是神经错乱才开始的情况,坎纳斯大夫一瞧见她,就说她病势很凶险。她发高烧。他给她放了血,叫我只给她吃奶浆和薄粥,还得小心防着她跳楼,或是跳窗。然后他就走了——在这教区里尽够他忙的了,从这一家茅屋走到那一家茅屋,两三英里路可不算一回事呢。
虽然我不能说是一个体贴的看护,约瑟夫和东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加上我们那位病人真难伺候。不肯听话,不在哪一个病人之下;但她还是终于渐渐有了起色。
林敦老太太来探望了几次,那是不用说的;并且安排一切,把我们一个个都骂到了,支配到了。在卡瑟琳病后将养的时期,她一定要把她接到画眉田庄去住,我们真是如释重负,心中着实感谢。只是可怜这位老人家,她有理由懊悔她这一番慈爱。她和她的丈夫两个都传染了热病,没有几天工夫,两个老人相继去世了。
我们这位小姐回家来了,比从前更加碰不起,脾气更大,性子更急躁了。希克厉自从雷雨的那一夜以后,从此消息全无。有一天,活该倒霉,她惹得我发急了,我就把他失踪的责任怪在她头上——说实话,不怪她又怪哪一个呢?这一点她自个儿也很明白。
从此以后,接连有几个月,她一直不理睬我,就是跟我说话,也只是主人跟仆人说话的声气。约瑟夫也同样遭受了“逐出教门”①的处分;尽管这样,他可还是要发牢骚,一本正经地训她,仿佛她还是个小女孩似的。
①逐出教门,意即断绝往来。基督教会对于被认为犯有严重不敬神行为的教徒的最严厉的处罚,凡是基督教徒都不准和被逐出教门者有任何联系。
她可是把自己看做成年的妇女了,是我们的主妇;而且认为她最近生的那一场大病,给了她一种特权:人家都应该格外的迁就她。偏又是那个大夫关照过,不能太跟她顶牛——一切只能顺着她的心意;而在她的眼里,假使有哪一个胆敢站起来跟她说个不,那无异就在谋害她的性命了。
欧肖先生和他那一帮朋友们,她是避得远远的。她哥哥听了坎纳斯的告诫,十分害怕她脾气一发作就有昏倒的危险,因此逢到她开口有什么要求,总是答应了事;平常也总是十分小心,避免惹起她的火性子。他是反而太纵容她了,对她简直百依百顺。不过这不是出于什么兄妹之爱,而是由于虚荣心。他一心巴望妹子嫁到林敦家去,好给娘家增添光彩。只要她不去腻烦他,那么听凭她把我们像奴隶般作践,他才不管呢!
埃德加·林敦,就像他以前和以后的无数的人们一样,给爱情迷住了。在他父亲过世三年之后,他领着她到吉牟屯的教堂去,那一天,他只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儿了。
我听从了他们的话,却是完全违背自己的意愿,离开呼啸山庄,陪着她来到了这里。小哈里顿差不多快五岁了,我已经开始教他认字母。我们俩的分别是很伤心的,可是卡瑟琳的泪水比我们的哭哭啼啼还要有力量。起先我不肯跟她走,她看见她的央求没法打动我,就到她丈夫和哥哥跟前去哭诉。那做丈夫的答应给我特别优厚的工资;那做哥哥的叫我卷起铺盖上路,说是现在家里已没有女主人,他再用不到女仆人了;至于哈里顿呢,将来牧师自会来照管他的。
这样我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听候他们的吩咐。我对东家说,他把正派的人都撵走了,只是为了这个家败起来可以更快些。
我吻了哈里顿,跟他说了再会,从此以后,他和我如同不相干的陌路人了。想到这里真觉得奇怪。可是不用说,他早已把爱伦·丁恩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忘了曾经有一个时候,他是我世上的一切,而我也同样是他世上的一切!
故事讲到这里,那女管家偶然向壁炉架上的时辰钟瞥了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这时候时针已指在一点半上了。她顿时站了起来,恳求她多留一秒钟也不行。说实话,我自个儿也宁可她把下面的故事留在以后讲下去。
现在她走开去安息了,我沉思了一两个小时,不管我的头脑和四肢又痛又乏,不想动弹,也要鼓起勇气回房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