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里小卡茜可真叫我们伤透了脑筋。她兴高采烈地起了床,一心只想去跟她的表弟一起玩。谁知她的表弟早已走掉了,一听到这消息,她又是大哭,又是哀号,埃德加只好亲自安慰她,跟她说明白了,要不了多久,小林敦就会回来;不过他后面又拖了一句话:“要是我能够把他弄回来”,而这可是没有希望的事啊。
这个允诺可没法叫卡茜不再悲伤;但是“时间”却更有能耐。尽管过了一阵她就要问问她爸爸小林敦什么时候来,表弟的容貌在她的记忆里却逐渐模糊了,后来她真的重又跟他见了面,她却不认得他了。
每逢我有事去吉牟屯,偶然碰到呼啸山庄的女管家时,我总要问起小东家好吗,因为很少有人看到这位哥儿,他几乎就跟卡瑟琳一样地足不出户。我从女管家那儿得知,他还是多灾多病的,很难伺候。她说,希克厉先生比以前更加把他看不顺眼了,虽说他还是克制着不把内心的厌恶放到脸上来。他一听到这哥儿的声音就起反感,跟他在一个屋子里一起多坐几分钟他就受不了。两个人很少讲得上三四句话。小林敦在一间他们叫做客厅的小屋子里做功课、消磨一个晚上;或者呢,整天躺在床上,因为他经常不断地闹病,咳嗽啊,感冒啊,这儿那儿疼痛啊,等等。
“我还从没看见过这么一个感情脆弱的人,”那女人又说道,“也没看到这么一个会‘保养’自己的人。到了晚上,只要一过时候,我还让窗子开着,他就唠叨个没了:哎哟,这可是要命的事呀,怎么能吸一口夜晚的空气呀!仲夏的天气,他还一定要生个火。约瑟夫的板烟斗,那可是毒药哟!他老是要有糖果吃,要有好东西吃,老是要有牛奶喝——一开口就是牛奶;我们这些人冬天吃得多苦,他才不管呢。他就坐在那儿,裹着一身皮斗篷,坐在壁炉边他那张椅子里,铁架子上放着烤面包、放着水,还放着让他一口口喝的流质食物。
“有时候,哈里顿看他可怜,来陪他玩——哈里顿虽然粗野些,心地可并不坏——结果准是不欢而散:一个破口大骂,另一个放声大哭。如果他不是东家的儿子,我相信东家一定会眼看欧肖把他打个稀烂而只有感到痛快呢。我还敢说,要是让东家知道了他是怎样地会享福——哪怕只知道一半,他也准会把他赶出门外去。不过呢,这种情不自禁的危险东家是不会有的。他从来不踏进客厅,碰上小林敦在他跟前露脸的时候,不管在家里的什么地方,东家马上叫他上楼去。”
听了这番话,可想而知,小希克厉完全得不到别人的同情,这叫他变得又自私又讨人厌,即使他本来并不是那样一个人。我对他的关心因此也冷淡下来了,虽说我还是为他的遭遇而感到一丝悲哀,但愿他留在我们这儿就好了。
埃德加先生鼓励我去打听情况。我看他是很想念他的,即使冒些风险也想去看看他。有一次他还叫我去问问那个女管家,他到过这儿村子来没有。她说他只来过两次,是骑着马,陪着他父亲一起来的,每次过后,总有三四天光景,只见他装出一副精疲力竭的可怜样子。要是我记得没有错,那个女管家在他去到那儿两年之后就走了,来接替她的人我不认识,她到现在还在他们家里。
时光如流,田庄上的人们把日子一天天打发过去,十分自在,像往常一样;一转眼,卡茜小姐已经十六岁了。每逢她生日那天,我们从来没有什么欢庆的活动,因为这一天也就是我家女主人故世的忌日。她爸爸在那天里总是整天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到了傍晚,出外散步,总要一直走到吉牟屯教堂墓地,在那儿徘徊不去,过了半夜才想起回家。所以卡瑟琳要玩也只好跟她自个儿玩。
这一年的三月二十日,风和日暖,春光明媚,等她爸爸回到房里之后,我家小姐穿戴好了,下得楼来,准备出去,说是她已经跟爸爸说过,想到荒原边上去走走,由我陪着她。林敦先生答应了她,只要我们两个走得不太远,在一个钟点内就回家来。
“那么赶紧些吧,爱伦!”她嚷道。“我知道我要去哪儿——到有一大群红松鸟落户的地方去。我要看看它们把窝做好了没有。”
“那一定得走好长一段的路吧,”我回答道。“它们不会在荒原边上下蛋的。”
“不,并不怎么远,”她说道。“我曾经跟着爸爸去过,很近呢。”
我戴上帽子,出发了,并不把这回事多放在心上。她在我面前跳跳纵纵地走着,一会儿回到我身边来,一会儿又跳走了,活像一只小赛跑狗。起初,我一路上都感到挺有劲:听远远近近的百灵鸟唱歌儿,享受那美好的、暖烘烘的阳光,瞧着她,我的宝贝,我的喜悦,披着一头金黄的鬈发,她那光彩照人的脸蛋像盛开的野玫瑰那样柔和、纯洁,一双发亮的眼睛闪耀出无忧无虑的欢乐。在那些日子里,她是一个快乐的小东西,是一个天使。可惜她并不感到满足。
“嗳,”我说,“你的红松鸟在哪儿呢,卡茜小姐?我们应该看到它们了呀。田庄的林苑篱笆现在已经远远地在后面了呀。”
“啊,再往前走一点吧——只再往前走一点点,爱伦,”她不断地这样回答着。“爬上那座小山,绕过那个斜坡,一到了山那边,我就给你把鸟儿从窝里赶出来。”
谁知偏有那么多小山要爬,那么多斜坡要绕过去,到后来,我开始感到累了,我就对她说,到此为止,我们往回走吧。我向她大声喊话,因为她远远地走到前面去了。也许她没听见,也许就是不理你吧,她只顾跳跳纵纵地往前走,我只好在后面跟着她。
最后,她钻进了一个山谷,等到我再看见她的时候,她早已离呼啸山庄比离她自己的家还近那么二英里路呢。我望见有两个人把她抓住了,其中的一个我深信不疑,就是希克厉先生本人。
卡茜被人抓住,是为了偷猎,或者至少是为了搜寻松鸡的窝。山庄是希克厉的土地,他正在斥责那个偷盗者。
“我根本什么也没拿过,什么也没找到,”她说道,一面摊开双手,证明自己的话没错,这时我正费劲地向他赶去。“我并不打算来捡什么;只是爸爸跟我说过,那儿的鸟蛋可多哪,我只是想来看看罢了。”
希克厉脸上浮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向我望了一眼,表示他已认出了对方是谁,因此也就是表明了他对于她起了坏主意。他追究她的“爸爸”是谁。
“画眉田庄的林敦先生,”她回答道。“我看你不认识我吧,否则你也不会这样对我说话了。”
“那么你以为你爸爸是非常受人抬举、非常受人尊重的吗?”他语中带刺地问道。
“你是什么人呀?”卡瑟琳盯着那个说话人看,十分好奇,问道。“我以前看见过那个男人;他是你的儿子吗?”
她指着那另外一个人:哈里顿。他只是身材比从前高了,气力比从前大了,此外什么也没有长进,白白大了两岁而已;看来他的笨拙和粗鲁劲儿跟以前一模一样。
“卡茜小姐,”我打断了他们的话头,“我们本来说是出去一个钟头,现在都快要三个钟头啦。我们真的得回去啦。”
“不,那个人不是我的儿子,”希克厉回答道,把我推开了。“可是我有一个儿子,以前你还跟他见过面;虽说你的保姆急着要回去,我看你们两个还是稍许休息一会儿的好。只要转过这个长着石楠的小山头,就来到我家了,你愿不愿意去呢?休息一下再上路,就可以更早些回到家里。再说,你们将会得到一次好心的款待。”
我凑在卡瑟琳的耳边跟她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邀请;那是根本不必考虑的事。
“为什么呀?”她大声问道。“我已经跑累啦,地上又有露水。我没法坐在这儿呀。咱们去吧,爱伦。再说,他说我跟他的儿子见过面。我想他搞错了。可是我能猜出他住在哪里——在那个农庄里,那次我从潘尼屯山岩回来时,曾经进去过。你不是也进去的吗?”
“对啦。——来吧,纳莉,闭上你的嘴吧;上咱们家来看看咱们,对于她会是一次高高兴兴的事。——哈里顿,陪这位姑娘往前走吧。——你呢,纳莉,跟我一起走。”
“不,这一类地方她不能去,”我嚷道,挣扎着想摆脱那只被他抓住的手臂;可是她差不多已经来到大门前的石阶了。她跳跳纵纵地绕过陡坡,步子才叫快呢。被指定给她做伴侣的那个小伙子,才不高兴护送她,他来到路边就溜掉了,连人影儿也不见了。
“希克厉先生,这太不应该了,”我接着说道。“你自个儿明白你是不怀好意。她到了那儿就会碰见林敦;等我们俩一回家,事情马上原原本本都说出来,我就得挨主人的责备了。”
“我就是要让她去看林敦,”他回答。“这几天他的气色还好一点。一年里头他可以见得人的日子并不多。等会儿我们可以跟她讲定,不要把这一次串门子讲出来。那有什么要不得呢?”
“最要不得的是,要是让她的爸爸知道了我竟让她踏进你家的门,他就会恨我了。我相信你怂恿她上你的门,不存着什么好心,”我回答道。
“我的存心是正大光明的。我可以摊开来跟你谈,”他说道。“让这表兄妹两个互相爱上了,结成为夫妻。我这样安排对你家主人是宽厚的。他那个小丫头又没有什么家产好指望,只要她肯凑合我的心意,她就马上有了依靠,我让她跟林敦做共同继承人。”
“如果林敦死了——谁知道他还有多少时候好活,”我回答道,“那么卡瑟琳就是继承人了。”
“没有的事,她当不了继承人,”他说。“遗嘱里并没有这一条款可以给她做保证。他的财产就要归给我。但是为了避免日后的争执,我有心要把他们俩结合在一起,而且下定决心要达到这个目的。”
“我呢,下定决心以后再不会陪着她到你家门口来了,”我回敬他道,这时我们已走近到栅栏门前了,卡茜小姐正在那儿等我们走来。
希克厉关照我别开口,他走在我们面前领路,赶着去开大门。我家小姐接连看了他几眼,好像拿不准究竟该怎样看待他这个人。可是只见他脸带笑容,当他的目光和她相对时,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是低声柔气的。我真是糊涂,以为一想起她的妈妈,他就是有害她之心也会化为乌有了。
小林敦正站在壁炉边。他才出去到田野散步,他的帽子还戴着呢。他正在叫约瑟夫给他拿一双干鞋子来。他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六岁,以年龄来说,个子算是高了。他的容貌很秀气,他的眼神和面色要比我从前看到的有光彩些,其实那是从清新的空气、和煦的阳光暂时借来的光彩罢了。
“看,他是谁?”希克厉先生转身问卡茜道,“你能说得出来吗?”
“你的儿子?”她疑惑地先把这一个、再把那一个打量了一下,然后说道。
“是啊,是啊,”他回答道。“不过,这难道是你第一次见到他吗?想一想!唉,你的记性不行呀。——林敦,你记不起你的表姐啦?你不是老是缠着我们要去看她吗?”
“什么,林敦!”卡茜叫起来,一听见这名字,她真是又惊又喜。“那就是小林敦吗?他长得比我还高啦!——你就是林敦吗?”
那个青年向前跨出一步,承认他就是。她一股劲地只管吻他。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几年不见,模样儿都变了,他们心中好不奇怪。
卡瑟琳已经长得高高的,像个大人了,她的体形又丰满又苗条,像钢丝那样有弹性,她身体好,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林敦呢,神情、举止都是懒洋洋的,外形也非常瘦弱;不过他自有一种文雅的风度,多少弥补了那些缺点,使他还让人看得过去。
他的表姐接二连三地跟他交换了表示亲热的动作后,走到希克厉先生跟前——他正逗留在门口,把他的注意力一半放在屋子里,一半放在屋子外——说穿了,他是假装在注意外面的事,而其实只是留心里面发生的事。
“这么说,你是我的姑夫啦,”她嚷道,走到他跟前行了个礼。“我本来就觉得你不错,虽说你一开始态度有些生硬。你干吗不带林敦到田庄来作客呢?做了这么些年贴紧的邻居,却从不来看看我们,可真有些怪。你干吗要这样呢?”
“在你出世之前,我去过一两次,一两次已经嫌多了啊,”他回答道。“好啦——见鬼!你要是有多余的吻,都送给林敦吧——给我可是白糟蹋。”
“淘气的爱伦!”卡瑟琳嚷道,一边向我扑过来,把她那不懂得节制的亲热劲儿滥用在我身上——我成为她接下来进攻的目标啦。“坏良心爱伦!想不让我进来。可是将来我要天天早晨散步到这儿来呢——我可以吗,姑夫?——有时候还带爸爸来。你看见我们来高兴吗?”
“那还用说!”那个姑夫回答道,一边却忍不住做了一个苦脸,因为他对这两位说是要上门来的客人心里深恶痛绝。“可是慢着,”他转身过来又对小姐说道。“我想了一想,我想还是告诉你的好。林敦先生对我有偏见。有一次,我们两个吵了一架,吵得可真凶,真不像话;要是你跟他说起你到过这儿,他就会从此不许你再来作客了。因此这事你无论如何不能提,除非你今后不想再来看你的表弟了。你想来就来好了,可是无论如何不能说出来。”
“你们干吗要吵架呢?”卡瑟琳问道,顿时垂头丧气。
“他认为我这个穷人不配娶他的妹妹,”希克厉回答道。“我把她带走了,叫他心里很难受。他的自尊心被刺伤了,他永远也不会原谅这回事。”
“那是不应该的!”小姐说道。“我有一天会跟他说:他不应该。可是你们吵架,林敦和我并没有干系呀。那么我就不来了;他去田庄好啦。”
“好远的路啊,”她那位表弟咕噜着,“要我走四英里路,可不要送了我的命吗。不,你来吧,卡瑟琳小姐,来了这次,下次再来——不要天天早晨都来,一星期来一两次好啦。”
做父亲的向他儿子看了一眼,带着极端瞧不起的神情。
“纳莉,我怕我这番心血要白费了,”他咕噜着跟我说。“卡瑟琳小姐(这小傻瓜就是这样称呼她的)会发现他一文不值,叫他见鬼去吧。呃,要是换了哈里顿就好啦!别看哈里顿糟蹋成那副样子,你知道吗,我一天倒有二十回瞧着他眼红呢。这小家伙如果是另外一个人,我是会喜欢他的。不过这点倒不用担心:他不会被她看中的。我要借他来刺激那个窝囊废,叫他振作起来。我们估计他恐怕活不到十八岁。唉,这该死的叫人瞧不入眼的东西!他只顾得弄干他的两脚,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林敦!”
“呃,爸爸,”那孩子答应道。
“在这儿附近你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带你表姐去瞧瞧吗?——连个兔子窝或者鼬鼠窝也没有吗?你慢些儿换鞋子,先带她到花园里去玩,再到马房去看看你的马。”
“你不觉得还是坐在这儿好吗?”林敦问卡茜道,那种声气分明表示他是懒得再动一动了。
“我说不上来,”她回答道,带着渴望的神情向门口瞧了一眼,显然巴不得想活动活动。
他安坐不动,而且蜷缩着身子,向炉火挨得更近些。希克厉站起身来,走到厨房去,又从厨房走到院子去大声叫哈里顿。哈里顿答应了。一会儿,两个人又进来了。那个小伙子刚洗了身子,这可以从他那满脸红光和湿漉漉的头发看得出来。
“啊,我要问你啦,姑夫,”卡茜小姐嚷道,记起了管家的那番话。“那不是我的表哥吧,他是吗?”
“他是的,”他回话道,“是你母亲的侄儿。你不喜欢他吗?”
卡瑟琳的神情很奇怪。
“他不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吗?”他又问道。
那个没教养的小东西踮起了脚尖,凑在希克厉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他大笑起来。哈里顿的脸色阴沉下来。我看出他很敏感,惟恐人家有一丁点儿取笑他;而且显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的低微的地位。但是他的主人(或是保护人)大声说了一番话,把他的怒气赶跑了。
“你要成为我们中间的一个宝贝儿啦,哈里顿!她说你是一个——是什么呀?好吧,反正是听了很受用的话。听着!你陪她到农场去走一圈。记住,一举一动要像个上等人!肮脏的话一句也不能说。不要趁这位小姐不看你的时候死盯着她看,等她一回过头来时,又慌得不知把自己的脸往哪儿藏好。开口说话的时候要慢一些;别把你的两手插在口袋里。走吧,尽你的力好好招待她吧。”
他眼看着这一对儿从窗前经过。小欧肖拿定了主意,转过脸去,不看他的女伴一眼。他好像是个陌生人,是位艺术家,把他眼前熟悉的景色看得出神了。
卡瑟琳偷偷地瞟了他一眼,并没有流露出一点爱慕之情。于是她只顾去寻找使自己感到兴趣的东西了,她步子轻松地往前走着,既然两个人没有话说,她就唱起轻快的小曲子来。
“我把他的舌头打了个结了,”希克厉看着这情景说。“他会始终不敢开口说一个字!纳莉,你还记得我在他那年纪的模样吧?——不,还比他小些。我可曾露出这样一副蠢相吗——就像约瑟夫所说的。”
“更糟,”我回他道,“因为除了蠢,还加上绷着一张脸呢。”
“我从他那儿得到一种乐趣,”他把心里想的接着说出来。“他满足了我对他的期望。如果他是个天生的傻子,我就连一半的乐趣也没有啦。可是他不是个傻子;我跟他有同感,因为他的种种切身感受我自己都体会过。譬如说,我能确切地知道,他目前感受着什么痛苦。以后还有得他痛苦呢,这不过是刚开个头罢了。他永远也别想从他那粗野、愚昧的泥沟里爬上来了。我把他抓在手里,比他那坏蛋老子掐住我还紧些,而且把他压得更低,你瞧,他为自己的野蛮劲儿而得意呢。我教导他:凡是兽性以外的东西全都是傻的、不中用的,都应该瞧不起。
“你可认为假如亨德莱还活着,看见他儿子成了那个样儿,他会感到自豪吗?——只怕就像我为我那个儿子那样感到‘自豪’吧?可是有这么一个区别:一个是金子,却当作铺地的石块用了,另一个是锡器,却给擦亮了冒充一件银器。我这个儿子一无价值,可是亏得有我在推动,叫这个草包不走也得往前走几步。他那个儿子有头等的天赋,却荒废了,变得比被埋没了还糟。我没有什么好痛心的;应该痛心的是他,而且除了我,谁也不会知道他这痛苦是多么深。最妙的是,哈里顿死命地喜欢我!你总得承认,这一着我比亨德莱高明得多吧。如果这个死了的坏蛋能够从坟墓里爬出来,破口大骂我亏待了他的后代,那才有趣呢,我会看到那个‘后代’会气呼呼地把他打回去,因为他胆敢侮辱他在这世界上的惟一的朋友!”
一想到这里,希克厉暗自发出一阵魔鬼般的笑声。
我没有答理他,因为他分明并不期待谁来回答他。
这时候,我们那位年青朋友(他坐得远,并没听到我们在说些什么)开始显示出坐立不安的征候来——也许在后悔不该为了怕受点累,叫自己失去了陪卡瑟琳一起玩的乐趣吧。他的父亲注意到他那不安的眼光总往窗口瞟,他的手犹豫不决地向他的帽子那儿伸。
“站起来吧,你这个懒孩子!”他装出一副热心的样子叫道。“快去追他们呀!他们才走到拐角上,在蜂房的架子那儿。”
林敦振作起精神,离开了炉火。格子窗正开着,在他跨出门去的当儿,我听到卡茜正在问她那个不友好的随从,门框上边刻的是什么字。哈里顿瞪着两眼往上瞅,还抓着头皮,活像个小丑。
“是些活见鬼的字,”他回答道。“我念不出来。”
“念不出来?”卡瑟琳嚷道。“我能念这些字;是英文。可是我想知道干吗刻在门上边?”
林敦在旁边咯咯地笑了——这是他第一回表示出开心的神气。
“他不认识字,”他跟他的表姐说。“你能相信天下会有这样一个大笨蛋吗?”
“他没有什么不对头吧?”卡茜小姐正正经经地问道,“还是他头脑简单——不正常吗?我问了他两次话,每一次他都做出一副蠢样子,我还以为他听不懂我的话呢。我说得准,我也不大能够懂得他。”
林敦又一次大笑了,还带着取笑的神情向哈里顿看了一眼,在那一会儿,哈里顿肯定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并没有什么毛病,只是懒惰罢了——是吗,欧肖?”他说。“我的表姐以为你是白痴呢。这一下你可自食其果了——你去嘲笑你所谓的‘啃书本’吧。你注意到吗,卡瑟琳,他那一口可怕的约克郡土音?”
“哼,这有个屁用!”哈里顿咆哮着说,对他天天见面的同伴顶嘴,可一点也不迟钝。他还想再说下去,可是那两个年青人却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我家那位轻浮的小姐兴高采烈,因为她发现原来她可以把他那古怪的谈吐当作笑料看待。
“你那句话里的‘屁’又有个什么用呢?”林敦讪笑着说。“爸爸关照你别说肮脏话,你呢,一开口,肮脏话就滚出来了。要做个像模像样的上等人——现在就给我做起来吧!”
“幸亏你像个姑娘,算不得一条汉子,要不然,我这会儿早就一拳把你打倒啦,那还用说,你这个可怜的小妞儿哟!”这个怒气冲冲的乡下佬回敬道,一边走开去了;他又是冒火,又是气苦,把个脸涨得通红,因为他意识到人家丢了他的脸,可是又说不出哪儿得罪了他,心里又窘又急。
希克厉跟我一样,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番对话,脸上露出一丝笑,看着哈里顿走开去;可是紧接着又用极端厌恶的眼光向那轻浮的一对儿看了一眼,他们只顾在门口扯淡着。
这个少年一谈到哈里顿的种种过失,缺点,一讲起他所作所为的种种笑话,劲头就来了;那个姑娘呢,津津有味地听着林敦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并没想到像这样一些话决不会出于一个厚道的人之口。我原来倒还同情林敦,此刻变得不喜欢他了,他的父亲看不起他,我现在也觉得情有可原了。
我们一直待到下午——我怎么也不能把卡茜小姐早点拉走;幸亏东家没有走出过他的房门,一直不知道我们久出不归。在一路回家的时候,我很想开导我带领的人一番,让她也好明白我们刚才离开的都是些什么人;谁知她反倒认为我对他们有偏见。
“啊哈!”她嚷道,“你站在爸爸那一边,爱伦。你有偏心,我知道,否则你就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哄骗我,说林敦住得离这儿很远很远。我真正是十二分生气了,可我又是那么高兴,要发脾气也发不出来。但是你给我闭口,不许你说我的姑夫什么。他是我的姑夫,记住,我还要责怪爸爸呢,不该和他吵架。”
她就这样说个不停,到后来我只好放弃了本来的打算:要她明白,她看错人了。当天晚上,她没有说起这次访问,因为她没有见到林敦先生。第二天就全都说出来了,真使我灰心丧气。不过这样也好。我以为做父亲的比我更能担负起指导和告诫的责任来。谁知他却缺乏勇气,没法给一个令人满意的理由:为什么她该避免跟山庄那边的人家往来;而宠惯了的卡瑟琳呢,爱怎样就得怎样,非要有充分的理由才肯听从约束。
“爸爸!”她在请过早安之后嚷道,“猜猜我昨天在原野上散步碰见了谁啦。啊,爸爸,你大吃一惊了吧!这可是你的不是啊,是吧,嗳?我看见了——可是听着,我要让你听听,我是怎样识破你的,还有爱伦,她跟你是串通好了的,却装出一副可怜我的样子,难怪我一直巴望林敦回来,结果却总是失望。”
她把上一天的出游和遭遇一五一十都说了;东家呢,虽然不止一次地向我投来谴责的眼光,却一语不发,让她把话说完。于是他把女儿拉到身边,问她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他把小林敦住在邻近的事一直瞒着她。难道她以为这是存心不让她享受那有益无害的乐趣吗?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希克厉先生,”她回答道。
“难道你以为我会把我的感情放在你的感情上面吗,卡茜?”他说道,“不,这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希克厉先生,而是因为希克厉先生不喜欢我;因为他是个没有一点人性的恶人,他就喜欢把他所憎恨的人坑了、毁了——只要给他抓住一点点机会他就下手。我知道,如果你和表弟保持来往,你就不能不和他接触;我知道,他为了我的缘故就会恨你;所以这是为了你好,不是别的原因,我才留神不让你再跟林敦见面。我本来打算等你长大了再跟你说明这回事,现在我觉得不该把这事拖延下去了。”
“可是希克厉先生挺热情呢,爸爸,”卡瑟琳说,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而且他并不反对我们俩见面。他说我随时都可以到他家去玩,只是不让我告诉你,因为你跟他争吵过,你不能宽恕他娶了伊莎蓓拉姑妈。你就是不肯。要怪只能怪你不是呀。他至少是愿意让我们两个做朋友的——林敦和我——而你就不愿意。”
东家看到她不相信他方才所说的关于她姑夫的那一番话,就把希克厉对待伊莎蓓拉的行为,以及呼啸山庄怎样落进他手里,成了他的产业,三言两语地说了个大概。这些事要他原原本本地说个明白,他可受不了啊。
尽管他绝口不提,可自从林敦夫人过世之后,对于当年的仇人的那种惊恐和愤恨之感,时时盘踞在他的心头,尽管他目前绝口不提,他还是感受到一阵心头的创痛。“要不是他闯进来,也许她到今天还在人间呢!”这是他经常有的痛苦的想法;在他的心目中,希克厉简直就是个凶手。
卡茜小姐呢,对于世上的阴险一无所知,她所知道的就只是自己所犯下的小过失——由于性子急躁、无思无虑而引起的不听话,错怪人,发脾气,而且这些小过失她当天犯下,当天就知过认错;因此听说有人竟这样黑心黑肺,这么多年来一直盘算着、隐藏着报复的打算,不动声色地执行着他的计划,从没有感到手软心酸的时候,这叫卡茜吃了一惊。这种对人性的新看法,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叫她大为震动——过去她想都没想到过呢,也从来不曾了解过啊。埃德加先生因此认为不必再往下说了。他只是又补了这么几句:
“今后你会明白,心肝儿,为什么我希望你躲开他的宅子和家庭。现在你去干你往常的正经,照旧去玩儿吧,别再想这些了。”
卡瑟琳吻了她的父亲,安静地坐下来,做她的功课,像往常一样,做了两小时;然后陪着她父亲到庭园里走走。一整天像平常一样过去了。但是到了晚上,她回房安处,我去帮她脱衣服时,却发现她跪在床边哭泣着。
“哎哟,真有你的,傻孩子!”我嚷道,“要是你真有什么伤心事,你就会感到,为了这点小小的不顺心,白白浪费了眼泪,那是多么丢人呀!货真价实的悲哀,你连半个影儿都从没照过面呢,卡瑟琳小姐。譬如说吧,东家和我一下子都死了,就剩下你一个人在这世上,那时你心里的感受怎么样?把你目前的景况和这么一种痛苦比一比吧,你就应该感谢你已经有了几个朋友,而不至于贪心不足了。”
“我不是在为自己哭啊,爱伦,”她回答道,“我是在为他哭啊。他一心希望明天能再看到我,他可要失望啦;他会等啊等啊,却始终不能把我等来。”
“废话!”我说道。“你以为他在想着你就像你一心想着他吗?他不是有哈里顿作伴吗?一百个人里头也不会有一个掉泪的——为着失去了才只在两个下午见过两次面的亲戚。小林敦会料到这是怎么回事,而再也不把你放在心上了。”
“不过我能不能写个便条给他呢?——告诉他我为什么不能去了,”她站起身来问道。“就把我答应借给他的那些书托人送去?他的书不及我的好;我告诉他我那些书是多么有趣,他非常想看呢。行吗,爱伦?”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我断然地回答道。“那样一来,他就会写信给你,那就永远没完没了啦。不行,卡瑟琳小姐,必须完全断绝往来;爸爸这么希望,我就得照这么办。”
“不过一张小纸条有什么——”她又开口了,做出一副恳求的神情。
“给我闭嘴吧!”我打断她。“我们可不打算跟你那张小纸条讨价还价。上床去睡吧。”
她瞪了我一眼,一副赌气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乖孩子,我起初都不愿意吻她祝晚安了。我很生气,替她把被子盖好,就关门走了。
不过走到半路上,我后悔了,就轻轻地走回去;可是瞧吧!这位大小姐正站在桌子边,她面前放着一张白纸,手里拿一支铅笔;一看见我进房来,她就偷偷地把笔藏起来。
“就算你写了信,你也找不到人给你送去了,卡瑟琳,”我说道,“现在我可要把蜡烛火熄了。”
我把熄烛罩往火焰上盖的时候,手背上被啪地打了一下,还听到了气呼呼的一声“坏东西!”我就这样离开了她。房门随即被她闩上了,这当儿她的脾气坏透了,一点也不受管教了。
信还是写了,是由村里来的一个送牛奶的给送去的;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了。
几个星期过去了,卡茜也不闹情绪了,不过她特别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如果我突然走近去,正在看书的她就会吓了一跳,而且往往会凑倒在书本上,显然不想让人看到她正在读些什么,而我却一眼看出在书页中间有散张的纸边露出来。她还给自己立了一个新的规矩:每天一清早就下楼,待在厨房里不肯走开,好像在等待什么东西来到似的。在图书室的一个柜子中,她有一个小抽斗,她常翻弄好半天,走开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地把抽斗的钥匙带着。
有一天,她正在翻弄这个抽斗,本来这抽斗里放的无非是些玩具和小玩意儿,现在我注意到这些东西变成一叠叠折好的纸片了。我生了好奇心,也起了疑心。我决定要看看她那神秘的宝藏。
到了夜晚,等她和东家上了楼、归了房,我拿出自己的一串管家的钥匙,找来找去,找出了一把可以开那抽斗的钥匙。一拉开抽斗,我就把里面的东西都倒进了我的围裙里,带到我自己的房里好从容检查。
虽说我早就不放心了,我可仍然大吃一惊:发现有这么一大堆信件!想必是每天一信吧——都是林敦·希克厉写来的回信,回复她写去的信。开头几封信写得很短很拘谨;可是渐渐地发展成为一封封写不完的情书了。写得很幼稚——像他这样的年龄还能写出什么来呢?可是在行文中间,前前后后也会冒出一些文句,照我看,他写不出来、是抄来的。有几封信,热情奔放跟淡而无味搅拌在一起,简直成了古怪的混合体,一开头,感情是那样强烈,到了结尾时,却只剩下矫揉造作、堆砌起来的文笔了——一个中学生给他幻想中的虚无缥缈的情人写情书时,用的就是这种笔调。这些情书能否让卡茜满意,我不知道,可是照我看,不过是一堆一无价值的废物罢了。
我这样一封又一封信翻阅着,到后来认为不必再看下去了,就把这些信件用手绢包扎起来,放过一边,把空了的抽斗重新锁上。
我家小姐按照她的老规矩,一早就下楼、一下楼就到厨房去了。
我冷眼看着,有一个小男孩来到的时候,她走到门口守着,趁挤奶的女工给他的罐子灌满牛奶时,就把什么东西塞进他背心的口袋里,又从里面扯出什么东西来。我绕过花园,守候着那个传信的人;他奋勇保卫他的委托物,两人在争夺的时候把牛奶都泼翻了;不过我终于把那封信抢到了手,还告诫他要是不赶紧给我回家去,那就有得他苦了。我就留在围墙脚下,阅读卡茜小姐的情书。那是比她表弟的信写得朴实、流畅多了——写得很美,也很傻。我摇着头,满腹心事,走进了宅子。
那一天很潮湿,她没法到林苑里溜达散心,因此早课结束后就去向抽斗找安慰了。她父亲正坐在桌子边看书,我呢,一边故意找点零活做,窗帘上有几条穗子还连结在一起需要剪断一下,一边用眼睛盯着她,看好她的一举一动。
一只母鸟留下一窠啾啾欢鸣的幼雏,等到飞回来时,发现窠巢已被洗劫一空,那时它会扑击着翅膀,发出哀鸣;可是它的悲痛还不及目前卡茜发出的那一声“哎哟!”她方才那副喜气洋洋的脸色整个儿都变过来了。林敦先生抬头望望。
“怎么啦,心肝儿?你不留神碰痛啦?”他问道。
他那声调,他那神情,叫她拿得准发现那一批宝藏的决不是他。
“没有,爸爸,”她喘着气说,“爱伦!爱伦!上楼来!我不舒服!”
我听从她的吩咐,陪着她出去了。
“噢,爱伦,你把抽斗中的东西都拿走啦!”我们一进房,关上了门,只剩两人的时候,她马上开口道,还向我双膝下跪。“把那些东西还给我吧!以后我再也不干了,不干了!不要去告诉爸爸。你没有去告诉爸爸吧,爱伦,说你没有去告诉吧!我真是太淘气啦,可是以后我再也不这样干啦!”
我板着脸叫她站起来。
“好呀,卡瑟琳小姐,”我嚷道,“看来你倒是很有办法呀!你还懂不懂得害羞?你一空下来就念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一大堆破烂货,那还用说!嗨,写得多美呀,可以送去出版啦。要是我把这些信都放到东家面前,你说他心里会有些什么想法?我还没拿去给他看,可是你别指望我会替你保守这愚蠢的秘密。真不害臊!一定是你带头写这些荒唐的东西。他是不会想出这个主意的,我可以肯定地说。”
“我没有带头写,我没有,”卡茜抽泣着说,心都快碎了。“我从没想到过要爱他,直到那次——”
“爱!”我嚷道,带着十二分讥嘲的口气吐出了这个字。“爱!谁听到过这样的胡扯?那我也尽可以跟一年来一次、收买咱们家谷子的磨坊主谈什么爱不爱啦。好一个爱呀,真有你的!前后两次加起来,你这辈子和林敦见面还不满四个钟头!瞧,这儿是小娃娃的胡说八道,我要拿到图书室去,咱们听听你爸爸对于这种‘爱’有什么好说的!”
她扑过来就抢她那些宝贝信,可是我把信高举过我的头,于是她倾吐出一连串狂热的恳求,求我把信烧了吧——随便怎样处置都行,就是不能拿去给别人看。我真是又好笑又想骂她——因为我捉摸这无非是女孩子的虚荣心——后来我终于有些心软了,便问道:
“如果我同意把信烧掉,你能不能保证以后再也不书信往来?——也不再寄书去(我看得出你是寄过书给他了),也不送一束鬈发,一只戒指或是什么玩具去。”
“我们从来不送什么玩具!”卡瑟琳嚷道,她的自尊心把她的羞耻心压了下去。
“那么什么都不送,是不是,小姐?”我说,“除非你有这个决心,否则我就走啦。”
“我答应好了,爱伦!”她拉住我的衣裳嚷道。“噢,把信扔进火里吧!——扔吧,扔吧!”
我用火钳拨开一块地方。这牺牲可是太痛苦了,太受不了啦;她苦苦地哀求我给她留下一两封信吧。
“一封或者两封,爱伦,让我保留着,作为对林敦的纪念吧!”
我解开手绢,开始把信札从手绢角往炉子里倒,火舌卷起来,直冲烟囱。
“我要留一封,你这个狠心的坏女人呀!”她高声尖叫道,也不顾烧痛手指,把手伸进火里,抢出了烧剩一半的纸片。
“好得很呀,我也要留一些给你爸爸去欣赏欣赏!”我回她道,把手中剩下的信件晃了几晃,放回到手绢包中,重又转身向门口走去。
她放开手掌,让那些烧焦了的纸片又掉进了火里,向我做了个手势,求我完成这火的葬礼。
信都烧完了。我搅了一下灰烬,抄起满满一铲子煤,盖了上去。她一句话也没有,怀着十二分委屈的心情,回到她自己的房中去了。
我下楼去告诉东家,小姐的一阵子不舒服已经过去了,不过我认为最好让她躺一会儿。她不肯吃中饭。不过下午吃茶时,她下楼来了,只见她脸容苍白、眼圈红红的,却不动声色,表现了惊人的自制力。
第二天早晨,我用一张纸条回复了那天的来信,纸条上写道:“请希克厉先生以后不再给林敦小姐写信,她不会收受你的来信了。”
从此以后,那男孩每天早晨来到时,口袋里没有夹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