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省永昌府所属,腾越州迤东,有一座哀牢山,汉苗杂处,万峰环绕中,有一座小峰峦,名曰狮子林,又曰狮峰,周围有二百余里方圆,层峦叠翠,风景幽秀,峰峦环绕之中隐着一所村庄,几乎与外界隔绝。全村七八百户人家,人人勤劳,因土地肥沃,出产丰富,却能自给自足,因而全村生活相当安适。
村中向来汉苗杂处,中有十分之二是熟苗,其余均是汉民,全村以钟姓为大族,因地僻山深,当地土司对于此村人民,不甚过问,向由全村人众自动推举,本村一户最有才能,而为全村人民谋福利的人,作为村长,一切事务,都由村长主持,此风相沿,已有数百年之长,直到明朝末叶,依然如此。
当明末崇祯年间,发生许多动荡不安的时局,各地人民自然也十二分的流离颠沛,狮子村地处滇中,非常偏僻,绝非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在头几年,当地颇称安靖,俨然桃源?及至张献忠入了川中,滇省邻近之地,自然也受到些兵革的影响,因此狮村的人民也不得不想保村卫民之策。
村中既打算自卫,自然应由村长来领导群众。这位村长是谁呢?这便是本书必须要详叙的一个家族;村长钟轶群,为钟姓族中最有能力的一家,据传先人为明太祖开国时佐命功臣之一,其后也累代列于仕班,原来隶籍北方,嗣于正统年间,土木之变,避居滇中哀牢山,到明末时,也已百四五十年。当崇祯即位之初,钟轶群见朝廷腐败,群雄四起,眼看国家将有大变,便蓄意为全村谋安乐,好在他将村中事务料理妥帖,也一样是为群众服务,造福桑梓。二十年来,大明江山虽已搞得一塌糊涂,而哀牢山狮子峰的狮村,却治理得井井有条。轶群其时年逾五旬,夫人早故,生有子女各一,子名鼎盛,别号傅诗,女名蕤贞,乳名么凤。傅诗长么凤十一岁,对于弱妹,异常友爱,一家族姓虽多,家庭却极简单,父子三口,过着最太平安逸的日子。轶群以世代尚武,幼年便习武事,曾得名师传授,其艺虽未用于世,却有真实的功夫。到晚年觉得学武一生,尚未一用,便将毕生艺事,尽传于傅诗么凤兄妹二人以为强身之道。傅诗生有异禀,食能兼人,力敌百夫,再加以武术锻炼,武功自然格外精纯。轶群当年学艺之时,是得诸宁波叶继美之传,叶系武当祖师张三丰门人,海盐张松溪高足,因此钟轶群虽不曾在江湖上走动,又不曾在行阵间立过功勋,但是要讲武术的派别和传授,确是丝毫不苟,可称是一位不名世的英雄人物。全村千余口,因服膺他为人的正直,和武功的精到,确是全村第一个人物,因此数十年来,大家自愿推轶群为村长,一切唯命是从,这都非偶然侥幸之事。
崇祯初年,李自成起自田间,以推倒贪污政府为目标,实行农民革命,起而从之者,立即有百余万人,此种现象,并非李自成有何令人景从之处,实是明朝那些政府官员所促成,因为当时苛敛重赋,民不堪命,没有一个老百姓不是穷困得喘不过气来,而天下所有脂膏,全都入了贪官污吏的私囊,自然会造成这亡国的局面,
狮村虽僻处边陲,毕竟与人无争,在那个时候,除去李自成逐鹿中原,同时还有一个张献忠,他一路向西,来到四川。谁知进川后,一变过去作为,于是蜀中人民不但不能得到他的好处,反倒成为他的鱼肉。滇黔地邻川边,自然也要受到威胁。在此种情势下,老弱者转乎沟壑,这是毫无问题的牺牲品了,少壮与狡黠者,则起而走四方,或是团结了一部分的力量,用以自卫。哀牢山狮村,便是在这种情势下,全村的组织,也就越加坚固。
村长钟轶群,无疑的是个领导人物,可是在崇祯十七年的春季,轶群年老病死,其时儿子钟傅诗已经二十九岁,生落得一表人物,比他父亲还要英勇。大凡人的年龄,与事业的进退上颇有关系,上了年岁的人,经验多了,顾虑也便多了,有时候思虑周详,果然是他的好处,但是有时却难免犹移不决,往往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少年人却是一鼓作气,遇事勇往直前,往往不计成败,作了再说。这样果然有时会获得考虑欠周的过失,但是这究竟还是能力问题,如果真是有见地,有能为的少年,亦必审慎而后出之,那末过去老年人所认为不可作,或是不敢作为的种种事情,毕竟由少年来告成功,这便是少年人比较有魄力,有胆量的缘故。
上面这一种论调,也就是可以看出钟轶群与钟傅诗父子间的作风,在钟轶群时代,天下太平,人人尚能丰衣足食,自然一切以不更张不多事为是,等到钟傅诗的时代,天下多故,盗匪横行,政府自顾不暇,何来力量保护人民?此时便不得不由人民自己想法来救护自己,钟傅诗便是最适当的一个人物,所以他在崇祯末年,便成了哀牢山狮村的唯一拕手。
离狮村五十里路,有一座风溪山,山西有一所沙村,与狮村可称是邻村。狮村村户与外隔绝,独与沙村有个往来,这是因为两村素有姻娅之谊,从三四代下来都是非常关切的。到了钟轶群上一辈,与沙村村主沙若水更结了一层儿女姻亲,乃是轶群之姊,嫁与沙若水之子沙鹰汀为室,鹰汀结褵后,妻钟氏不久死去,留下一子,名沙金,别号宝泉,年岁比傅诗小上六七岁,却是异常颖悟,沙家本无人习武,沙金自由失恃,舅父轶群怜其孤雏,时加照拂,又爱其聪俊,便自幼教以武术,故沙金幼年所得,原也是武当派。后因沙鹰汀继娶朱氏,对前房子沙金不甚喜爱,钟轶群便将沙金领到身边,所习文学武之事,都与自己儿子傅诗,女儿么凤一同研读,因此沙金与钟傅诗兄妹,虽属姑表弟兄,其实那一分亲爱,正和自己手足一般。
当金沙在十五岁时,住在钟家,有一日竟告失踪,钟家自轶群起,真是没一人不忧急,初以为离不开狮村沙村这两处地方,便派了多人,在两村遍找多日,不料毫无踪影,钟轶群觉得从自己家将沙金走失,十分对不起沙鹰汀,哪知鹰汀后妻,已连生了二子一女,对于沙金已不甚在意,后母方面,更不必说,虽不至于说走失了好,但也并不想去找回来,轶群见此情形,对于鹰汀,自然十分不满,从此后两家便不如从前往来的亲密。眨眨眼过了六年,沙金始终音耗全无,日久两家也几乎将他这人忘记了。这一年轶群去世,到了百日引贴设奠,族中人合亲友们纷纷来弔,正当亲友吊奠之际,忽从大门外直冲进一个少年来,看他玉面朱唇,长眉凤目,十分俊逸,身着一套布服,下面青鞵白袜,虽甚朴素,却是猿臂蜂腰,行动如风,显得分外英武。众人正自奇诧,那少年一步抢到轶群灵前,扑翻身拜倒尘埃,放声悲恸,口呼舅舅,众人才想到此人便是失踪多年的沙金,大家一阵纷乱,便有人劝住了他的哭拜。此时傅诗在孝帏里也早也早听人说是沙金忽归,因自己身在苫块,不能出见,正想命人去请少年来见,忽然帏前人声嘈杂,果然因沙金哭拜毕后,立刻要见见阔别多年的表兄钟傅诗,已由几位亲友陪到帏前。傅诗一见沙金的丰度,不由暗暗欢喜,沙金想到幼年同在学艺时,情同骨肉,不料今日归来,已见不到恩重如山的母舅了,不禁握了傅诗的一只手,悲悲切切的哭了起来。傅诗自然也是相对默然,不胜悲戚。当时沙金便向傅诗对面的草荐坐下来,与傅诗细谈别后之事,而沙金失踪后的一切遭遇,自然更为傅诗等所急于要知道的。
沙金在十五岁的那一年,文事已能下笔作篇五六百到千来字的文章,武事却已识得门径,且因受自轶群之传,自然是武当一派,不过功浅力微,尚谈不到实用。这一日正是暮春天气,狮子峰西首六七里,有一地名桃坞,正值桃花盛开,沙金课余,信步闲走,不觉已到桃坞,远远一望,果见弥漫枝头,已开得和云锦一般,一时兴至,便独自个向桃坞深处行去。那里本是个游赏之地,游人自然极多,沙金左转右转,一直转到桃坞后面,那地方却无桃花,只有一片竹林,和一丛芭蕉,碧油油的也正长得好一丛肥叶。沙金走了半日,本打算找个清静地方歇歇腿,就在竹林中一方青石上坐下,哪知刚刚坐下,就见一位须眉漆黑,面皮雪白的僧人,从林中踱出来,一见沙金,就向他点头微笑道,“今日有闲,来看桃花?怎的不与你舅舅表兄同来?”
沙金本不认识此僧,一闻此言,还以为是舅父的朋友,当即起立答道:“是的,我一时闲步走来,家舅父等并不知道。”
僧人听了点点头,便笑着走到沙金身边,仔细打量了个够,沙金正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忽听僧人笑问道:“你这几年,练了些什么功夫?能试几手给我看看吗?”
沙金听他的问话,俨然父执考验晚辈的声调,自然不敢不答,约略说了些练过的几手功夫,那知僧人闻言,微微一笑,看那意思,仿佛十分轻视,正自不解,只听僧人道:“我姑且试一试你的力量如何?”
说罢,将直裰撩开,露出肚腹,就用手指了指自己肚子,向沙金说道:“你只管用力打去,不要客气。”
沙金此时正是进退失据,觉得打也不好,不打也不好,呆在那里,做声不得,僧人却一再催促,并有不耐的神气,沙金也觉得此僧确是蔑视自己,和舅父轶群的拳法,心中本有些不服气,此刻被他一再催促,也就毫不客气的站在那僧面前,用足臂力,向他肚腹,一拳打去,但闻扑的一声,僧人的肚皮已成一凹洞,竟将沙金之拳吃住,沙金不由着急,想拔出来,却那里能够,正在惶急之时,只听那僧哈哈一笑,顿觉自己拳头如同纳入一个火炉内,热得发烫,心中愈慌,正要用力拔去,那知那僧一声“去吧”,肚子一鼓气,沙金便如同球似得直抛出去,还算足下有跟,下部勉强一作劲,虽已跌跌冲出好几步,总算还不会躺下。那僧见沙金居然不曾跌倒,似乎甚为诧异,一语不发,看了沙金半晌,忽然点头赞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造,可惜可惜,可惜未得名师,白耽误了好胚子。”
沙金当时被弹出老远,心中不但惭愧,竟不期然的生了一种敬仰之念,便呆呆望着他,作声不得。那僧面现得色,笑迷迷的向沙金说道:“好孩子,你真是一个好材料,可惜白糟蹋了,你愿不愿意从我为师?”
沙金此时,已深觉僧人本领高强,更觉自己过去所学,竟一些没用,毕竟孩子的头脑简单,只从一面着想,当时便嚅嗫道:“我倒愿意,可是你老能随我到家去吗?”
那僧听了,含笑摇头道:“只有徒弟跟了师父走,那有师父跟了徒弟走的?”
沙金当时即摇头道:“那就没法拜你为师了,因为我舅舅要找我的,我如何能跟你去?”
那僧闻言,眉毛一动,即道:“那不要紧,你今天先跟了我去,明天一早我就去告诉你舅舅就是。”
说着就一手挽定沙金,挈他同行,沙金此时本有些怕他,而且那僧挽住沙金时,沙金觉得被挽的一只手,就如中了铁器缠绕一般,动都动不了,究竟一个小孩子,慑于如此强力之下,一时既不敢违抗,又想到看情形必与舅父相识,明天自有他向舅父说去。沙金学武心浓,如此一想,居然委委屈屈的随了那僧而去。可是当天便走了不少的路,沙金都不认识,又不敢问,一到天黑,二人就住在一所枯庙里,那僧似乎原住在庙中,可是次日沙金见他将室内物件,随身带了上路,又不去找钟轶群,一味的挽住自己,向千山万水中走去。此刻沙金不免疑惧起来,忍不住问了一声,谁知那僧先是不理,后来似乎恼了,大发脾气,沙金吓得不敢再问,从此二人便越走越远,居然有一天那僧将沙金带入一所大庙里,沙金见门额上写着少林禅寺下院,才知道他将自己带到少林寺来了,可是并不知少林寺在何省何县,仍是糊里糊涂的跟着那僧住下,从此昼夜从他学习武功,同寺僧人,差不多皆有功夫,见了自己,从来也不理不睬,这真使沙金不胜诧异,沙金实在闷不过,有时问问那僧,自己到此舅父处已经通知过没有?那僧总是一百个不理,后来沙金没法,有一天打算偷偷跑出庙去,却被那僧撞破,这一来可坏了,竟将沙金捉回,苦苦的吊打了一顿,吓得沙金从此不敢放行一步,同时那僧对于沙金逃走一点,也就十分防闲。直到过了两年,沙金武功大进,与前已是判若两人,那僧才稍稍宽容了些,此时沙金见自己武功日进,不由对于这位师傅发生了好感,自己也再不想逃走,不过有时想到钟家,未免念念而已,那僧似也解得沙金之意,此时对于沙金,渐渐的由严厉变成了和婉,再过一年,更由和婉又变成了亲爱,此时他师徒已是恩同父子,那僧才将自己的来历,和所以收沙金为徒的用意,对沙金说了个详细。
那僧自幼出家,法名悟性,原是嵩山少林寺一名高职司的和尚,因犯了过失,被方丈罚派到福建下院来看守藏经楼,悟性郁郁不得志,在万分无聊中,忽发了一个洪愿,便是立誓要将藏经楼中所有七十二种拳经学成练熟,但他一经研究,才感觉到自己读书不多,经中文义颇深,既不能通晓注解中的奥秘,自己的年岁,也来不及一一参悟,如请朋友帮忙,又怕希世密术,被人先得,于是他便打算收一个能文能武的好徒弟,从徒弟身上来发明此奥。但是他走遍了大江南北,也找不到这样一个对象。忽然从一个点苍山的同道那边听说哀牢山狮子峰下狮村钟姓家中,有两个奇异的孩子,资质聪慧,秉赋特异,正由他们上人教给武艺,他偶然听来,也不过在万分不得已中,打算姑妄一试,因此就特意去狮村暗探,居然看见这一对奇童,那无疑的自然就是钟傅诗和沙金二人,他一见傅诗,果觉最为合式,但细察品貌,知此孩秉性沈静,不易诱惑,不受威胁,沙金虽更比傅诗聪明,但不如他厚重,气浮易惑,容易到手;原来悟性,尤精相术,两小孩的品性,一眼就看到了底。从此他就逗留在狮村近处,专等机会下手,恰巧那日沙金独行观花,竟被悟性强慑而来,沙金一住六年,不但武术到家,便是奇门六甲等术,也是学会,尤其难得的便是七十二种拳经中注释,都仗了沙金的文字根底,为师解说,悟性听了解说,悉心研习,才参悟出来,于是师徒二人,再共同练习。这正是非沙金的文学,不能明其注解,非悟性的武功基础,不能参透拳经,两人凑到一处,才能成此大功,也正是悟性一番苦心才有此收获。
拳经练成那年,沙金正是二十一岁,悟性因目的已达,沙金自无再留的必要,这才对他说明要送他回狮村之意,沙金此时,倒转有恋恋不舍之意,悟性又向他说道:“方今天下大乱,陕豫川鄂一带,烽烟遍地,此间少林下院,乃在福建省内,从此处回滇,一路也不甚好走,幸而你是单身一人,又有这一身武艺,不论遇上什么,你也总能过去,希望你还家后,好好的为民众服务,不要走入歧途,切记切记,明日下山去罢。”
沙金便于次晨拜别了悟性,起身回滇,一回到狮村,才知舅父钟轶群近方死去,自己深悔不早走几月,也许还能与舅父见上一面呢。
傅诗自闻沙金这些年来,列入少林门墙,又通晓少林派最贵重的七十二钟拳经,知他能力大非昔比,心中自是欢喜。二人久别重逢,抚今追昔,不觉一直谈到掌灯时分,此时吊客渐散,灵帏外也渐渐清净下来,沙金正陪着傅诗坐在帏中,忽听廊下有一阵衣衫窸窣之声,猛听一声娇清脆响的嗓音,叫声大哥,接着灵帏起处,进来一位少女,浑身缟素,见帏内哥哥身侧,坐着一个少年,不知何人,不由得立住了,欲进又止,正踟蹰间,傅诗已向少女笑道:“妹子,你忘了六年前走失的沙家表弟吗?这位就是沙宝泉表弟呀。”
那少女听说,立即回眸向沙金说道:“原来是宝泉表哥,不是大哥说明,我真再也不敢认了。”
沙金此时,一见面前立着一位风姿绝世的表妹,不由己的有些眼花缭乱,结舌张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傅诗见沙金这付形景,以为他是多年不见,不认得了,便也向他笑说道:“这就是表妹么凤,你难道不认识了吗?”
么凤见沙金那种瞪眼失神的样子,只淡淡的一笑,她向他说了声“表哥请坐”,即从灵帏内走了出去。
钟轶群的丧事过去了,可是外边的局势,却一天紧一天,今天有人传说李闯王已破了居庸关,明天又有人传说李闯王已打到北京,传来传去,果然在甲申年三月十九那天北京被攻入,城破之日,崇祯帝在煤山自尽,李闯进了北京。当时的山海关守将吴三桂,因一念之私,拘引满清入关,势如破竹,满清入关以来,一路南向,想席卷华夏为己有。这消息一经传来,滇中虽远在边陲,自也相当震惊。因此便想邀请村众共议本村的出处态度。沙金自负奇才,而且胆识优长,才气纵横,不似傅诗稳健守成,他力主号召全村,首举义旗,以狮村作一个抗清的大本营,将来渐渐的向县府省一步步的扩张出去,有何不可?这一天傅诗请了沙金和村中几位老前辈,此外更有两家在本地面上具有潜势力的村人,同到家中大厅上商议此事。这两家有势力的村人,一位姓梁名实甫,一位姓周名郁文,虽然均系外姓,并非钟氏族人,但在狮村居住已有了年代,在地方上颇具势力,周郁文原系苗族,与汉人杂居多年,一切习尚,出都与汉族相同,可是在苗族一面,他仍能以同族地位,去利用他的势力,所以周家在本村更拥有一部分苗民的潜力。当时大家谈到本村还是以守护为主,还是以举义为主之时,沙钟二人主见,微有不同,不过一则沙金终是外人,二则村中父老,多半胆小怕事,不敢以蕞尔小村,高唱举义,所以多数赞成以守护本村,与维持安居,不为暴力所侵为主,沙金本也并非反对傅诗,自然也就同意,并表示自己虽是外人,自幼蒙钟氏舅父恩养,与傅诗兄妹,情同手足,此时事急,守望相助,义不容辞,无论任何别人不肯作不敢作的难事,请钟村长只管派自己去干,绝不推诿,为了村中安全,纵然万死,也所不辞。他这样一表示,别说傅诗心中高兴,便是在坐村人,谁不感到沙金的义气干云,肝胆照人?
钟傅诗与村中父者商议之后,决定了一个大体,便是以守护本村为宗旨。到了晚间,向妹子么凤一提到白天商定的办法,不料么凤怫然说道:“大哥此举,自然是热心为村中谋安全,但是我以为这是全村的事,应由全村村民来决定,如何仍由几位年老的村翁,自命全村代表,随随便便,依了少数人的主见,来决定办法,未见得能与真正群众的意旨相合,果然这几位村翁代表,素具势力,一般村民,纵然不愿意,也不敢反对,但是我家素以得众,为众所信,父亲去世,由大哥继着下去,因当依照过去的办法,每事必经真正大众之意为进退,才免得一般人说你擅主,说你独霸,同时也可以不使向来的包办主义掺纵全局。妹子此言,不知大哥以为如何?”
傅诗闻言,心中十分愧服,忙点头说道:“妹子的话,说得太对了,只怪我粗心,同时也是因事态紧了些,总觉知会全村人众,由大众来决定,恐误了时日,便想从速决定,既如此,明天我再重新召集他们,商量办法。”
么凤道:“时日不许可,应该早些决定,这是对的,不过我想目前所最要紧的一着,也就是防护两个字,这可以先着手起来,譬如那一路应派哪一位领导防守?那一角应由那一人保护?都可先定,至于究竟是仅仅防守自保,还是联合各地义民,或是那路统帅,以图进取,而兼恢复,这一层却是大问题,妹子以为应从长计议,集合众见,再定方针。”
傅诗连连点头道:“妹子所言,大有见地,我实在惭愧得很,明天我们议事,你务必也到,这样可以多一个好帮手。”
么凤听了,微微一笑道:“我不过对自己哥哥贡献一点意见,大庭广众中,我一个女孩子家,居然也跑去随便发言,未免世人看着不好,我还是在背后,替大哥作些零碎小事吧。”
傅诗那里肯听,一到次日,傅诗便将么凤之意对村中父老们一说,并且声明这是舍妹蕤贞的意见,我甚为赞同,所以请诸父老转达各家村众,择定四月初八浴佛日,在本村十字路口广场中齐集,要听一听全村人民的意见。”
此言一出自然有一部分老年人不赞成,以为如此作法,要我们这些模范村民,与代表人物作什?就中尤以梁实甫周郁文二人为最,原来此二人便是模范的土豪劣绅,在本村具有一部分恶势力,素以压迫善良,剥削乡里为务,尚因钟轶群为人公正,顾怜贫弱,所以还不敢十分胡为,如今听传傅诗实行此等平等化的办法,说不出的不愿意,只有沙金听了,甚以为然,又听说是表妹蕤贞的主见,心中对蕤贞便钦佩道一百二十分,当时虽默默不语,心中却已神驰于这位巾帼英雄的左右。
大凡人的情感,果然可由环境去造成,但有时却也不尽然。姑言男女之爱吧;我们往往见到许多极其相称的一对青年男女,在旁人目光中,正是所谓郎才女貌,每一样不堪匹敌,但在他们本身,反好像有许多互不满意的地方。这样的情形,如果这一对已是成了夫妇的,当然会发生仳离的不幸事件,如果本非夫妇,而仅是朋友的关系,那末他们的交情,也就由此而止,决不能希望他们更进一步。这种理由,在我中国近于迷信的说法,便是所谓各有缘分,因为甲被乙所认为不值一顾的,而偏偏被丙认为是一宗稀世的宝贝,正未可知,这正所谓各有因缘莫羡人了。作者噜噜嗦嗦说这番话的原因,却非无病沉吟,正是因为沙金与么凤二者间,实具有各有因缘的一种情形,因他二人的原故,竟致连累整个局势,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试问他们二者间究竟有如何的一种情形呢?这必须妖从头叙起。
沙金在钟家教养之时,年纪尚小,智识未开,虽与傅诗兄妹,青梅竹马,从小便在一处吃喝玩乐,但那是孩提之心,谈得来在一起多玩一会,说翻了谁不理谁,过一会却又若无其事了,这些正是小孩家普遍的心理。自沙金失踪以后,他六年之间,终日与老僧枯禅为伍,幼年性情,容易转变,在无可奈何中,也就将童年朝夕相处的傅诗兄妹,渐渐忘了。一到学成还乡之日,已经二十一岁,少年性情,自然与孩提不同,一旦又回到童年朝夕与共的环境里,自然要追想到儿年的一种光景。不但如此,恐怕还要更进一步,这便是沙金与么凤的友谊问题了。沙金自回狮村,那时他父沙鹰汀已经去世,家里只有继母和几个异母弟妹,虽说失踪归来,不能不回家去,但是他那个家庭,早已不能引起他心中的恋恋,不多几日,仍是回到狮村钟家,正当时局紧张,傅诗知道沙金是一个最好的助手,如何肯不坚留他常住狮村?沙金一则轸念时艰,极思佐了傅诗,作一番事业,二则憧憬着幼年青梅竹马的交情,有意要帮助傅诗,三则他自从那天在灵帏内见了么凤,觉得这位昔年丫角的小表妹,已出落得丰姿映丽,体态娉婷,尤其骨秀神清,与一般时俗女儿不同,虽仅匆匆一面,早已为之倾倒。后来又听钟傅诗提到么凤对于防护狮村的种种见解,深觉这位表妹,秀外慧中,绝非寻常女子,益发倾倒备至。自己因是常住钟家的人,当然与么凤朝夕见面,越是日与美人相亲相近,越发使得他梦魂颠倒。俗语说旁观者清,当局者昏,沙金虽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遇事本极看的透彻,但一旦坠入情网,一切理智见界,难免为私欲所蔽,所谓欲能蔽明,这一来可就一切变成顽钝了。在么凤本人,因为沙金既是至亲,又系从小在钟家教养成人,虽是亲戚,实际上与自家兄妹相等,所以对于沙金,亦与对傅诗一样,概以兄长事之,这样当然日常的一切言谈举动,自然不拘形迹,何况么凤本是豁达的胸襟,向不作儿女忸怩之态?可是在沙金心中,先已存了一层爱欲在内,绝未拿么凤当同胞妹子看待,见么凤平时谈笑,对自己毫不避忌,错会了意,以为么凤对于自己,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交谊中,竟已进入到我我卿卿,相怜相爱的程度中了,但他虽已惑于么凤丰如桃李的姿色,但有时仍慑于么凤那种冷若冰霜的态度,从未敢造次流露爱慕之忱。这一来么凤天真烂漫,更不会想到沙金会有此种意念。像这一类的情形,两人的形迹虽愈来愈近,而两人的内心距离,却愈来愈远。
再说钟傅诗二次召集村众,实行全体村民自由选举守护本村,与起义抗清的两种办法之后,不料小小村庄,人虽不多,倒有十分之六七的人不愿薙发留辫,因此决议下来,除一面严守狮子峰一带外,便是连合各路义师,响应南朝,共图恢复。别看小小村庄,蠢蠢民众居然通过了偌大一个题目,真是为钟傅诗意想不到的事。可是这里面也大有不赞成此举的人在,这便是梁周两家,及村中一般有钱有势的地主们。他们所关心的,只有召集的地田和财产,只要在保全财产的唯一有利条件下,其他问题都不会到他们心里去了。在他们以为如果老老实实的薙了头发,留上辫子,地田财产总保住了。如果一经起义,买得个志士的虚名,说不定田地财产都搞的精光,我们要这志士头衔何用?但是他们少数人纵然反对,也不敢形诸口舌,致遭全村民的唾弃,只有垂头丧气的含着一肚子的不乐意,跟在别人的后面,走回家去。
这件事的进行决定之后,最最兴奋的便是沙金与么凤两个人,傅诗呢?素来秉性沈毅,喜怒不甚形于词色,他有这一身的本领,岂有愿意为异族的臣奴的?不过他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他懂得此事责任的重大,他知道此事许成不许败,小小一个村庄,要负起如此大任来,正不是一件随便可成的事,他并非畏难,他是老成持重,要计出万全,因此在决定这项行动以后,他唯一的事情,就是研究应该如何进行,才得万全。他在每一件事情不能得到办法之时,必去与沙金商量,沙金也必有一种适当的办法来贡献给他,他于是深觉沙金真是一个有为的青年,并且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自己总觉得不如他的机智。因此他不但时时在么凤面前夸赞沙金,也越发的倚沙金为左右手,沙金也念在同舟共济,而且两人是总角深交,正所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切谋划,无不竭尽全力,任劳任怨。在此同心协力的局面下,这小小一个村组织的中枢人物;钟沙二人,真同一个人一样,自然一切都进行得很好。
其时正当转过春来,为乙酉早春。那时南都君臣,虽说是受命危难之际,举足兴亡之间,可是福王昏淫不问政事,文治方面,总宰马士英勾结了铛儿阮大钺辈,一味招权纳贿,排除异己,营私结党,闹得正人君子,不是被谗远黜,便是自身隐退,南京城里,却是燕子春灯,笙歌澈夜,正在朝朝寒食,夜夜元宵。武备方面,虽有史可法督师江北,四镇不和,互相牵制,史阁部纵有一片血诚,企图恢复,但既无充实的饷糈,四镇更不听从他的调度,到了极点,至少给他一点老面子而已,试问这样的兵备,如何能够抵抗精严骁勇的清军呢?到了那年初夏,敌军尚未渡河,四镇先已火并,敌人乘此渡了黄河,四镇部下竟而投降了敌军,清军竟容容易易,长驱南下,迫近了扬州,围了南京。史阁部梅花岭自殉,宏光帝成了俘虏,南朝就此完结,此时远在哀牢山中的傅诗等人,尚不能详悉南京情形,还以为宏光帝纷纷起用先朝一批谋臣武将,眼看大有作为,同时云南远在边陲,清军尚未渡河,自然鞭长莫及,但是地方上自有一批败类,希图撂取一些卖国富贵,这便是使得钟沙等人喘喘不安的原因。
云南虽远,也是边陲重镇,当宏光年,宁南侯左良玉坐镇江汉,自然要东连皖赣,南接湘滇,北拒清兵,西防张献忠的东下,因此钟傅诗主张联络云贵两省的有力土司,东向左军款洽,以拒边区土匪的侵入。要知天下大势,本非一成不变的,在钟傅诗等首创义旗之时,原为表示不臣的清室,那知其时清军尚未过江,还顾不到来吞并万里以外的云南,那时川滇边境的诸自雄,本是无赖出身,乘机占山立寨,聚众为盗,并且时常有进窥滇黔边带之意,钟傅诗深恐这怎下去,清军未到,而诸自雄先临,于是便将此意向村中各主事人商谈一遍,立刻将目标暂时移到诸自雄身上,虽然同是一样防敌,可是这里面自然生出一种问题来了。究竟是什么问题?这便是本书的一个关键。
狮村自从高举义旗以来,事实上虽无与敌战斗,或是出师勤王等类情形,可是村中备御却非常严密,平时往来商贾,除了正当商业仍然照常,其他贩私等业,却就因防守严禁而受了影响,这以来经营此业者实损失不少。狮村中恃此以富的,别人不提,只梁周两家,就全是干这个的,今番却都受了极大的损失,因此在暗中反对傅诗此种计划的,也是梁周两姓,而尤以周郁文为最。他们打算破坏傅诗的政策,但是以众望势力,两皆不敌,不得不在表面上虚与委蛇,周郁文有一个独养子,名唤周道生,平时最为无赖,幼年时也喜拳脚,专一招纳许多江湖亡命在家,以为爪牙,他最初目的,不过为便利他家贩私的买卖而已,及至村中一经举义,他家没了指望,便想利用一批亡命,所为反抗之资,偏偏这批亡命中有二人便是昔日川边匪首诸自雄的伙伴,这两人一个名张全胜,一个名岳涛,身手都还不错,又兼是积年滑贼,心思狡诈,话谋百出,周郁文父子连年走私,都倚二人为左右手。这一日周郁文从钟傅诗家中会议回去,便对儿子道生叹气道:“事情越来越糟了,今天钟家那娃子,不知听了谁的主意,说是防敌不如防贼要紧,怕川边的诸自雄侵入到村中来,要全村加紧东北两路上的防备,这一来我们去四川的卡子上不是更加紧了吗?”
道生闻言,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样说我们往来川省的私货不是眼看就完了吗?”
郁文叹道:“谁说不是呢?”
道生年纪虽轻,较郁文尤为诡诈阴险,当时心中转了一阵自私自利的念道,便想出一个大概的主张,到了晚间,夜深人静,才悄悄与他父郁文商议这档子补救办法。可笑郁文一时无法,只愁得叹气,那知道生成竹在胸,悄悄向他父亲问道:“爹!你的心中还是保护本村老小要紧,还是保全我家通川这个买卖要紧?”
郁文一时被他问住,不明何意,便问你话怎说?道生便附了郁文的耳朵说道:“如要保全我家这路买卖,要让姓钟的小子闹下去是越来越糟,不如乘着咱们有一条现成的路线,索性去请了诸自雄进来,这样一来,不但我家有献村的功劳,可以在村占势,便是这宗买卖,也就算过了明路,我想诸自雄不能不念我父子的功劳,会将这宗买卖夺去。”
郁文一听,虽然入耳,但又念在由自己开门迎贼,似乎良心上有些对不住全村人民,竟不免有点犹豫。当即懒懒的问道:“你说一条现成的路线,这是指的哪一条呢?”
道生低声道:“你老怎的忘了?那张全胜和岳涛二人,不是原是他们一伙里的人吗?”
郁文此时才哦了一声,面上登时现出一种恍然大悟,而又有了希望的颜色,决不是方才那种长吁短叹的神情了。
狮村所有守望之责,是推由村长钟傅诗总其事,由沙金么凤梁实甫周郁文四人分守村庄四面,不过钟傅诗以沙金为人机智,武功绝伦,又是自己最亲信的人,所以请他在守望以外,还担任了巡逻全村的职务。沙金虽非狮村人,但自己以为与狮村有这深的关系,当此本村多事之秋,怎敢稍自暇逸,也就不辞劳瘁,慨然担了这一项重任。但在当时狮村虽因感受到川边的威胁,而早为之备,其实诸自雄尚无图滇的真正表示,也不过防患未然之意,在傅诗沙金二人心中,也并不曾想到村中真会立刻发生事故的,沙金的奉命巡逻,也不过是一种循分守职之意而已,每天到了日落,他本人汎地内的防务查点完了,有时便带了几名壮丁,持了武器,向村边外围周游一转,查看有无眼生之人,有时他独自一人,暗藏武器,悄悄混出村口,在四面要道路口上,悄悄守上一会,也就完事,半月以来,也从未遇到什么可疑之事,沙金也就渐渐大意,不过拿它当一件应作的公事而已。那知事有令人难料者,有一天,沙金在本人汎地料理防务,时间稍久,等到巡逻村口,已经将近黄昏,天色已晚,这天他又偏偏是独自巡行,一个人悄悄的走去,一会将到狮村东口,他觉得有些困乏,便一个人在小路边上一方石头上坐了下来,打算歇一会脚力。
原来狮村分四面防守,村长钟傅诗居中总其事,沙金防卫的是村子南口,么凤防卫的是村子西口,梁实甫防卫的是村子东口,周郁文防卫的是村子北口,此种守卫地点,当初是随便指定,并无经过顾忌考虑,这也是一时的疏忽,要知以地位而言,自然是东北二口,来得重要。却不该完全交给了梁周二家,但此时虽说是傅诗的大意处,也足见他用意坦白,其心至公呢。当时沙金坐在石上,时当四月下弦,星月无光,四野漆黑的,本来什么也看不见,但因沙金武功精深,目力异常,所以与众不同,只觉得在百步之外的草坡上,有物蠕蠕而动,看去又不像蛇,又不像狗,且已越爬越远,恍眼已逃出自己视线之外,沙金心中怀疑,便一个箭步,追将上去一看,原来此处离周郁文所管的北口卡子不远,因那北口的碉堡,早已高高呈在眼前,沙金正向地面上留神细看方才那物的去向时,忽觉黑影中人形一晃,沙金立即高声喝问何人?
那边却有个人,似乎正想向一丛野树中奔避,闻得喝问之声,才站住了答道:“是我”。沙金为人精细机警,一听来人回答的声音,微带惊颤,心中越加怀疑,恐是奸细,随即一步跃到那人身边,举手向那人领口一把执住,那人身手也颇矫健,看他身法,也想躲避,只是赶不上沙金的快疾,刚一起步,早被沙金执住。那人见已被执住,索性不动,只连连说道:“是我是我,我是周道生,周郁文庄主的少爷呀。”
沙金听他说出名姓,便迎着些微星光,凑到眼前一看,可不正是那个獐头鼠目的周道生。当即哦了一声,忙松了手问道:“原来是周世兄,黑夜看不清楚,望勿见怪。”
周道生闻言,虽淡淡的说了句无妨,可是仍掩不住他那一种惊慌的态度,似乎亟欲走避。沙金在初见他时,知是郁文之子,自然不疑有别的情形,及至二人对面问答数语,看出他心中的惶惑,与欲避走之意,沙金是第一等精细人,不由反倒动疑,只碍着他也是村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何肯造次盘问,只望定了道生不语。那知这一来道生更现出张惶之态,就掩饰道:“家父还等我回家用饭呢,我要失陪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匆匆走去。沙金立在漆黑夜色中,目送他走出老远,越想越觉得可疑,当时便想乘此在四面再去搜寻一遍,看看到底有无可疑之物?于是仍循着周道生的去路上,来回走了两次,既不见人,更无别兆,没奈何只得怅怅的向回路家中走来,走未几步,忽然灵机一动,立即打定主意,悄悄的回身,一路鹭行鹤伏的重向村北那一座防御碉堡走来;原来为人手熟练,易于指挥起见,凡梁周二家防卫的地界内,与碉堡中,仍以他两家所雇的人为多,正如南西两方多用钟家所雇之人,一样的用意。此时沙金,向碉堡走去,见静悄悄竟无一个人影,不像个多人防守的形状,心中已觉不满,及至掩到碉堡近旁,见堡内倒有灯光,当即伏着身躯,真如猿兔似的,倏地一跃,早已行近碉堡的瞭望洞口。正隐身丛草间,便听到里面似有低语之声。大凡武功高超之人,耳目两方感觉,必较常人灵敏,这也是苦练出来的,并非偶然。此时沙金侧耳听去,只听堡内有人说道:“方才少东家匆匆跟你说些什么?”
另一人答道:“就是方才那档事呢。”
前一人又问道:“方才不是都备齐了才走的吗?”
后一人答道:“谁说不是呢?可是少当家说方才差一点就坏事,原来老张走后不一会子,就让村南那个姓沙的小子遇上了,若不是老张走的快,那才糟呢。”
沙金听到此处,立刻勾起了万种疑云,心说:“那姓张的是干什么的?为什么遇上我就会糟呢?此事倒有必须查明的必要,否则万一他们别有企图,我将何以对傅诗?更何以对全村群众?”
当时再听下去,二人却说到不相干的上去,沙金便悄悄离开碉堡,回到先前坐的石上,坐下来仔细推测,还是猜不出二人言中之意,暗想胡猜要耽误事,必须实地调查,好在我责司巡逻,自今日起,我随时来查访这一带的动静,他们如有鬼蜮,必定还有下文呢,他想罢见天已不早,就一路巡视回家,暂时未向傅诗等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