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狮一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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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集 第二章 孽海情波

狮子峰下的狮村,原是当年的旧名称,相传早年此山四无人烟,为野兽出没之所,在狮子峰某一山洞中,曾经发见过五只狮子,因此亦名五狮峰。谁知传到明末年间,狮村中居然出了五位奇异的人物,此五人不但都有惊人的武功,凑巧各人的绰号,皆有一个狮字,故而村中好事者,又将这五狮雅号,赠给了这五位人物,此五人是谁呢?第一位便是狮村村长,人称伏虎狮钟傅诗,第二位便是傅诗表弟,人称神拳狮沙金,第三位便是梁实甫,第四位便是周郁文,惟有这第五位在本书中尚未露面,作者暂时将他搁在一边,且慢提他,先说这四狮。钟沙二人具有精纯的武功,前文早已表过,惟这梁周二人,究竟是何人物?尚未详叙,原来据梁实甫自称早年保镖为业,现年五十开外,当年在江湖上有一个浑名,称为铁狮子,从这浑名看去,也可断定此人武艺不弱。至于以前的历史,便不得而知,周郁文年已六十,本系苗民归化,向在滇黔边上活跃,苗群中尊称他为九洞狮王,也可见他在苗群中的地位了。二人都在三十年前就迁入狮村,至于从何而来?谁也不去问他们。他们自来狮村,倒还安分守己,还不曾有什么不顺眼的行为作出来,可是据传在村外作买作卖,很是发财,而且还放出高利贷去剥削近村四处人民,只不敢作到村中来,因为村中数年来,都由钟轶群管理得井井有条,他们也就不敢有露骨的行为。此番共计守护本村,二人都是外来的人,本还不够担任职司,原是二人有些武功,同时还有一部分潜势力,钟傅诗长策远虑,深知此等人如过于摒弃,反为使他走上别的路上去,不如将他们也捧得高高的。倒还能以尊重颜面去羁糜他,不至于在里面捣乱,这才让他二人担任了村口东北两路的防卫。偏偏那天无意中被沙金看破,觉得形迹可疑,沙金不便明说,从此可就留上了心。

么凤虽系女流,家学渊博,本不亚于傅诗,她在七八岁时,轶群带了她偶游江汉,遇见故人黄宗羲,宗羲见么凤骨相清奇,十分赞赏,问到武事,轶群笑说仅窥门径,知道宗羲钟爱么凤,便笑问道:“老前辈垂问及此,敢是有造就小女之意吗?”

宗羲也深爱么凤资质,也笑答道:“你如放心留在我身边四年,我必要原还你一个十全十美的巾帼丈夫。”

轶群知道宗羲轻易不肯授徒,闻言忙命么凤立拜在宗羲门下。轶群又笑道:“老前辈如此一来,倒是使小女僭了一辈,将来的辈分却算不清了。”

原来黄宗羲本与轶群之师叶继美同出松溪门下,一闻轶群之言,也笑道:“我们不学俗人专论虚名,不讲实际,这都没有关系。”

从此么凤就留在宗羲门下习武,四年期满,才将么凤送回狮村,轶群一经考察么凤的武功,便知确已得了宗羲的真传,心中欢喜,对此掌珠,自然益发钟爱,么凤心地和平,对人极其和蔼诚笃,可是秉性坚强,嫉恶如仇,所以凡是见到不顺眼的事,就忍耐不住。还有一种性情,也是与当时代的人不同,她对人类抱着平等博爱的主义,绝无阶级观念,此种观念,在三百年前为尚不曾被人重视,大都数人皆以她的性情为怪,往往反说她不知自爱,不晓得尊重自己小姐的身份,她听了却付诸一笑,仍然我行我素。今番她哥哥傅诗派她守护西村,那地方比较不甚重要,这也是傅诗派她究属女孩儿家,未经事故,不敢使她负责过重的意思。么凤也不问兄长之意如何,只知我尽我职,所以每天她往来村口内外,毫不松懈,过了几天,因西口既非出入要道,与川省又不相通,所以实在无事可为,么凤于是抽出工夫来,每到深夜,便在村外岔道上暗暗巡行,那地方却已属于村北一方,么凤独自一人骑了一匹白马,缓缓的向东北行去,在她原意本在闲游,并无巡查之意,那知正当她款段以行的当儿,忽见半里以外,似有两点灯光,在丛树中渐渐向南移来,么凤以为是北村守夜之人,也毫不在意,仍自策马徐行,看看将要行近那两点灯光时,倏地灭了,么凤心中不由怀疑,心说如系守夜之人,何必躲过,想罢随即翻身下马,将马环扣在身旁一株树上,自己隐着身形,向前走去,走了不远,才看到自己所在之处,虽在村北这一面,可是离村已远,么凤平时不甚出游,村外路径不熟,以致误行到此,正拟回身,忽听十徐步以外丛草中哧哧两声,接着足步声起,么凤耳目灵敏,听出此声绝非狐兔,当即一个箭步,自己也跃入身边一座荒坟后面,将头伸出坟上,向那响声来处定睛看着,果然不到一会,由三丈内外的草中慢慢爬出一个人来,佝偻着上身,向么凤原立的地方望了半天,见并无动静,就慢慢的直起身来,用手掌击了三下,又见掌声歇处,后面草中又钻出一人,黑暗中面貌衣饰全看不出,不知何人?只觉举动十分矫健,背上还插着单刀,二人到了一处,似在切切耳语了一番,当即一前一后,直奔北村口而来,么凤已觉二人来得蹊跷,及至二人走过么凤所藏的坟前,距离甚远,才看出二人中穿装打扮,绝不是自己村中常见的,后面一人的衣服尤为怪诞,一望而知是外来之人,么凤此时也顾不得再看二人后面,立即一声娇叱,命二人站住。二人正走得好好的,忽听有女子呼叱声口,不由诧异起来,便先后立定,打算看个明白,此时么凤早已跃到二人面前问道:“你们是从那里来的,到村里去找什么人?”

二人见是一个女子盘问,似乎并未当一回事,正要回答,其中在前一人从黑影下向么凤人影细望了一下,似乎是一转念间,立即向后面那人打一招呼,忽的声拔出背上单刀,一语不发,直奔了么凤头顶,么凤对二人虽是怀疑,究还料不到有甚意外,此时来人举刀就砍,倒真出乎意外,不过么凤是何等身手?焉能砍中,见来势已近,早使一个撒手,单掌向来人持刀那手的脉门上拍的一下撒去,紧跟着又是一撺手,此为武当十八手中,混合撒撺两手的名招,竟轻轻的将来人单刀摔的老远。那知第一人的刀虽已撺出,只听背后风力又到,知道后面的人也到了,好个么凤,不慌不忙,闻声辨向,知道后面敌人的兵器已往自己左肩砍下,立即右足跨步,略偏左肩,猛挥双臂,陡的一个左转身,使了个弯弓射虎的招式,只听啪的一下,右拳正击在敌人右肩跨上,敌人初见是个女子,颇为轻视,及至肩上中了一拳,登觉右臂麻木,险些单刀脱手飞去,还算功力好,忙借了么凤这一拳,自己向左一个腾步,跳了出去。么凤未及换招,第一人的刀二次又向她心胸平刺过来。么凤见刀尖迫近,倏地向左一侧身,随即撒左步覆右掌,荡开敌人持刀的右手,然后飞起右脚,向敌人右肩臂处踢去,又听啪的一声,正中敌人右肘,于是铛啷啷一声,单刀飞起三五步远,么凤更不待慢,趁着敌人失刀惊顾之际,正想进步递招,打发了他,忽觉脑后风声又到,原来第二人方才右肩跨吃了一拳,此时又乘么凤前顾之时,猛使了个独劈华山,双手并握单刀,下死力又向么凤背上砍到,可是么凤本想对付前面的人,此时后面的已到,她转招再快不过,立即收右足,立左足,双手合抱十字,拧左足转身,上身双手斜分,下身右腿前蹬,那敌一刀早已砍空,么凤这下转身蹬脚,又正踹在他的侧档内,哎呀一声,忙不迭捧住肚腹,蹲了下去。

此时前一人单刀脱手,后一人中脚受伤,眼看就要擒住他们,不料丛草中一声猛喝,呼的声倏然飞过一条黑影,又劲又疾,直踩么凤洪门。么凤连击二人,不免大意了一点,那人当胸一拳打到,么凤并不躲闪,却想用牵字手,顺手带住来人手腕,向后侧扔出去,那知此人却非前二人可比,么凤右手正想顺势带住他,见他肩头倏地一抖,么凤的右手,便如触电似的一震,几乎连人都要向斜方跌出,当时心内大惊,正在这略一惊顾之时,那人那容么凤喘息,立刻进右足,跨左足,早已进逼么凤上下,么凤见敌人身手如此迅速,实为从来未遇,心中不免更加惊慌,说是迟,那时快,那人也正是武当名手的招数,立又使了个四十八手中的贴字,此时他右手已紧贴么凤右肋,眼看他右掌一起,直向么凤颡下撺来,跟着再进左足,左掌又紧接着在么凤的右肩这一击,名为龙伸爪,只听扑的一下,打个正着,么凤终是女身,体力娇小,被那人击中一掌,立脚不住,噔噔噔一连退出多步,还未立稳,那人早又如影随形的揉身而进,乘着么凤尚未立稳,接着二次递到虎爪掌,猛的使了个黑虎推山手,向么凤两肩推来,试想么凤本未立稳,如何经得起这一手重击,不由仰面摔出一丈多远,这时下部已是无从作主,直挺挺摔倒地上时,那人早又双足一点,一个箭步,飞一般随敌而进,他在起箭步时,早就左手捏诀,右臂背手拔剑,赶到么凤身边,刷的声右手宝剑,早已从空落下,正砍在么凤头上,么凤从来也不曾见到如此劲疾的敌人,觉得此人实在本领太高,自己被杀,倒也不怨,其实么凤也是名手,正与此人不相上下,方才因一时大意,才被敌趁虚而入,一招失手,他便连进数招,就得了手,也算是侥幸,此时么凤仰面跌了下去,来人已举剑揉进,自知万万躲避不及,当即一个浪里翻身,就地直向左边滚将出去,等那人剑到,么凤刚刚从剑锋下滚过,只听铛的一声,剑砍石飞,火星乱迸,那人正在微一惊顾之际,忽听脑后风声切近,知有人袭击,忙提着剑护着身体,拧腰一转,才转过脸来,此时么凤滚出剑下,尚半伏着未曾立起,黑影中见一个男子,手执单头棍,正向持剑敌人背上打来,见他已经转身用剑来格,倏地变招,其快无比,也不曾看清他如何变法,只觉眼前一恍,那黑影早跃到持剑人侧面,横扫木棍,嘣的一下,便打中了持剑人的脚踝,眼见持剑人身体一歪,几乎立身不住,还不等他还招,黑影第二棍又到,这一手乃是用的点法,扑的一声,正中持剑人正胸,量必其力甚猛,所以持剑人忍受不住,立见他上身向后一仰,还算此人功夫到家,一拧身刚刚站住,谁知黑影的第三棍又从持剑人当顶打到,原来持剑人后仰之势,仗着下盘功夫好,才不至被棍点倒,可是忽然棍又从上下来,他扭着身尚未站稳,如何再能躲闪,这正是黑影的胜他处。

可是持剑人毕竟不是弱者,当此生死关头,虽然胸口被棍点伤,依然迸住一口气,左手撑在地上,半仰着身体,右手尽力一挥宝剑,指望将棍撩开,可以起身而逃,那知黑影更鬼,倏又平拖单头棍,向侧一让,闪过宝剑,立即从左边对着持剑人腰上横档过来,持剑人真料不到此人,身手如此敏疾,连滚带蹦的向右方滚了出去,虽已被棍击着,到底还不至于废命。自知与他难敌,起身后放开足步,没命的逃向村北入口大路,先前二人,也一齐奔向林中而去,么凤本想追去,但恐一人之力,不能取胜,又看此三人逃奔之路,正向村北入口而去,那边有周郁文等人防守,谅必他们逃不了,正用不着自己去追,而且方才何人救了自己,势不能不问个明白,也应向人致谢,因此她就止步不追,一看击败敌人那个黑影,依然站在离自己约有十余步远近的地方,似乎也正在考虑追不追的问题。么凤便从黑地里走将过去,向那人说道:“方才承蒙击退那厮,救了我的命,还不曾请教贵姓呢?”

说着走得近了,才看清那人仿佛是一少年,猿臂蜂腰,十分勇健,可是身材长瘦,黑影中亭亭玉立,并不怎魁梧,面貌却看不真切。他一闻么凤说话语声,似乎吃了一惊,因他方才救她之时,但见一人跌倒地上,另一人举剑正砍,如不上前,眼前就是人命,这才伸手管此闲事,并不知救的是谁,此刻一听么凤向自己伸谢,才知救的是一个女人,心中好生奇怪,便随口答道:“这是偶然相遇,不值得道谢。”

说到这句,似乎想到人家方才问过自己姓名的,忙又续言道:“我姓雷,单名一个洪字,行五,人都叫我雷五郎。”

说完了才又想到尚未请教对方,当即又问道:“请问小姐贵姓?因何黑夜还在此地逗留呢?”

么凤答道:“我姓钟,钟傅诗是我家兄,想必你也知道傅诗吧。”

雷五闻说是钟傅诗的令妹,这如何不知?原来么凤在村中,颇有美艳与勇武两项大名,过去是村长之女,现在又是村长之妹,真是妇孺皆知,当时重又躬身道:“原来是钟大姑娘,失敬得很。”

么凤见他听了自己名头,如此谦躬,颇觉不好意思,正要客气两句,雷五却先问道:“姑娘怎会在此与这些人动手。”

么凤便将前后说了一遍,当时又道:“我想前面正是周郁文等人防守之区,怕这三人也逃不了的。”

谁知雷五闻言,半晌不语,最后才说了句:“恐怕未必。”

么凤便问何以见得?雷五低声向么凤说道:“姑娘想必还不知道,方才这三个人,我虽不认识,但周家之事,我略有所闻,只怕三人正是与周家大有关系呢。”

么凤听了诧异道:“此话怎说?”

雷五犹移了一会才说道:“闻食之言,不敢深信,这时姑且慢说,我且问问姑娘,方才你们怎会好端端打在一起呢?”

么凤笑道:“我不是方才对你说了,因我叫他停步,先前二人不但不停,反倒举刀就砍,这才交手,八成也许有些误会。”

雷五摇头道:“一些也不误会,你不说他二人走过你面前,鬼鬼祟祟,拍掌打招呼,衣着又不似本村人吗?”

么凤忽似想到,忙应了一声道:“是呀!”

雷五便低语道:“这二人大有疑点,我已风闻好久,注意多时了。”

么凤忽地灵机一动,忙问道:“难道此三人于我村中有不利的行为吗?”

雷五答道:“姑娘那里知道,这些人根本不是本村的人。”

么凤问道:“那么是那里来的?”

雷五顿了一顿,才慢慢说道:“听说是从川边来的。”

么凤听说川边二字,吃了一惊,便问川边是谁叫来的?雷五用极轻微的声音答道:“据说是褚自雄派来的。”

么凤一闻褚自雄三字,真如晴天打了个霹雳,觉得头顶上轰的一声,立在黑地里,竟说不出话来。

雷五究竟是什么人呢?原来也是狮村村民一家忠实的住户,世以打猎为生,母亲早逝,只有父子二人,相依为活,他们虽是外来居户,并非狮村土著,可是他父子二人为人诚实本分,而且雷五有独到的武功,村中尚武,对雷五便甚敬爱。不过家世甚微,村中一切职司,都轮不到他们。近因时局不靖,村中倡议守护村口,雷五虽轮不到什么,但他却以爱护村庄的本旨,不用别人去督饬他,他凭了自己的本领,平常随时随地,都在注意一切的情形。钟沙等家是村中首户,平时村中一般住户,不甚来往,故对一切低层阶级情况,大都不甚明瞭,雷五家却是平常村户,所以一切反倒十分清楚,他素知梁周两家,为富不仁,据人传说两家都是洗手的江湖大盗,近年隐迹本村,虽不再作打劫的生活,但仍不免与当日的旧伙,仍有些首尾,所以平时就不甚瞧得起梁周两家,自从村中防守议起,他知道在这种时期,最易发生流弊,就对周梁两家留上了意,果然听得一些消息,便是为村中防守吃紧,他家贩私的买卖,不能自由,现正极力想法呢。想的什么法?事关机密,先是无从探悉,最后由周家下人传出一个惊人消息,便是私通土匪诸自雄。从那时起,每日工作完了,就悄悄的总藏在东北村口一带,随时探望,但周家相当精警,岂容他人随便看出他的把戏,所以虽已潜伺多日,仍未发现什么,这一日雷五仍是提了单头棍,照常伏在村口大道上的树林旁,留神往来过客,别无所见,直到黄昏以后,正拟回家,忽听村北小路上似有喝叱之声,忙循声寻去,忽见前面黑影中似有一团人影,正在舞动,忙一抢步到近前,恰好正是么凤被击倒之时。雷五救了么凤,立谈之下,才知道面前这一位便是名动全村的钟大姑娘,因她正是村中主持人的家属,便将周郁文的阴谋向么凤说了个大概,可是没有真凭实据。

么凤自遇雷五之后,觉得这少年不但英勇正气,而且态度诚恳,心中十分佩服,拳法宗派,与自己虽是不同,但确系名手,倒与沙金颇多相似,打量也是少林一派。想自己兄妹,正负着领导群众,共保危村的责任,应该多搜罗些真正的人材,以为臂助,所以那天回家,就找了他哥哥钟傅诗去,将自己遇险,以及雷五搭救褚事,说了一遍。傅诗因尚未听沙金说起夜遇周道生的那档事,所以这时听了么凤之言,一些摸不到头脑,还当是路劫的,但想村中向无路劫,正想细问么凤,么凤早又将雷五所说周家勾结褚自雄的话说了一遍。傅诗向来沈静,虽听到如此险恶的消息,但因丝毫没有证据,怎能向周家说话?因而仍是声色不动,一人在房中来回踱着,考虑这事的真假。到了次日,便将昨晚么凤所报告的情形告诉了沙金,沙金一听这话,立刻脸上变了颜色,随即将自己那一晚所见所闻的也告诉了傅诗。傅诗便责怪他到:“既你发现这事,如何不早说呢?”

沙金道:“因我那时虽见到种种可疑之事,但毫无证据,又并不知他们竟敢私通贼匪,打算探听出一些真凭实据来,再报告你的。”

傅诗想了一想便说道:“我想姓雷的这个人,倒是个有用之才,据么凤说,这人身手十分了得,看去似也与我们同宗呢。”

沙金点头道:“今当用人之际,况梁周二家又如此不可靠,如那雷五果有本领,就留在大哥身边,作一个侍从也好。”

傅诗点了点头,便一面请沙金仍去继续侦查,一面就要派人去雷家叫来雷五,事被么凤闻知,就跑到傅诗屋内向他问道:“听说大哥派人去叫那雷五,果有此事吗?”

傅诗道:“不错,依你所说,我想这人颇有用处,沙表弟劝我将他叫来,在我身边补上一名侍从,所以我想先叫来看看人的模样。”

么凤闻言,冷笑一声道:“沙表哥怎的总是大少爷习气,拿人不当人,什么叫侍从?大家同是村民,何分贵贱?姓雷的自有他自己的行业,那里会稀罕你一个侍从,他有这一身本领,决不甘为人家侍从,而且既因他有本领才去找他,试想有本领的人,是能随便听你的呼唤吗?大哥与沙表哥都是练武的人,应该知道练武人的性情,正是可杀而不可辱的,你如以贤者之礼,聘他前来,我想是不成问题的,如以村长身份,随便去传呼一个村民来,恐怕姓雷的决不来。”

傅诗本非恃势凌人的主儿,不过当时听了沙金的话,未加考虑罢了,这时被么凤一经提醒,也觉得自己举动,有些近于尊大,倒也不胜惶恐,忙笑说道:“这倒是我大意了,妹子说得是,有本领的人决不受人呼来喝去,这么吧,吃了饭待我自己去拜访他,他如肯帮忙,再请他出来帮着守护村子,你看好不好?”

么凤听了,柳眉微微一挑,嫣然说道:“这也未免前倨后恭了。况且大哥事情太多,不如请沙表哥去请他。”

傅诗道:“沙表弟比我更忙,如今村中千斤重担,都在他一人身上,里里外外,他那一会子也要跑上几十趟,这会子再叫他去请一个猎户,怕他不高兴。”

么凤闻言,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慨然说道:“既这样,我着大哥跑一趟吧。”

傅诗见说,连连拱手说道:“再好没有,劳驾劳驾。”

么凤也就一笑而出。

沙金自从学成后,别了师傅悟性,回到狮村。与么凤一别六年,少女最是神秘的动物,在五六年前,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而已,在五六年后,却正长得同花朵儿一般,人人皆爱,这是最普遍的事,尤其是么凤,天生丽质,在未成年时,已出落得丰姿绰约,娇小宜人,何况今年年华二九,正当妙龄,真所谓我见犹怜,谁能遣此?大凡越是英雄,越是多情,越是聪明人,越是善感。沙金这个倜傥不群的少年,自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那么对于儿女之情,岂能漠然无动于衷,况且他与傅诗兄妹,交称总角,自来耳鬓厮磨,形影相守,那时节沙金才十四五岁,么凤比他小上三岁,只有十一二岁,双发丫髻,两小无猜,果然彼此都谈不到爱上,但天生灵秀所钟,自然比一般蠢俗不同,二人谁还不懂什么叫恋爱,但彼此心目中,却十分亲密。自从沙金失踪,么凤毕竟还是孩提,初时觉得丢了一个小朋友,有些憋扭,数年以后,自然日久淡忘。沙金彼时以习艺为重,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直到学成回来,见了么凤,才惊为绝艳,此时的心理,与六年前大不相同,在从前至多认为么凤是自己一个一时的游戏伴侣,如今却想据为己有,以为终身的爱侣,所以从那时见面起,时时总在追求么凤,又因自己昔年与她有一段青梅竹马,耳鬓厮磨的过程,所以心目中早以为么凤迟早必成为自己的囊中物,随时随地,不觉都流露出他内心的欲望来。偏偏么凤倔强,见沙金对自己太也随便,似乎毫无礼貌,心中本不甚悦,后来又看出他的心思,倚仗着幼年在一起游戏的关系,居然有将自己据为禁脔之意,不由怒恨,从此对沙金十分疏远,沙金那里知她深意,还以为女儿家年长害羞,平时就稍稍敛迹了些,可是一遇无人之时,恨不得要立向么凤诉说他的款款深情,么凤见他如此造次,越发认为沙金心术不端,口内碍着亲戚,不便明言,而暗中却已非常厌恶沙金,此又岂为沙金所逆料?所以在沙金方面,仍是对于么凤一往情深,而且他自以为与么凤是从小的关系,目前么凤又未曾另行婚配,自己与傅诗又是如此密切的交情,因此在沙金意中,觉得么凤早晚必属于自己的,虽然有时也觉得她对自己不甚热情,但总以为他尚有女儿羞态,不好意思对自己有十分露骨表示。其实正是他一厢情愿,错会了意了。那天么凤代表傅诗去往雷家邀请雷五,沙金本未前知,及到晚间傅诗向沙金说起雷五,沙金才知道是由么凤去请的,当时心中十分不悦,只是不便开口,当即问道:“那雷五是怎样一个人呢?真还有点功夫吗?”

傅诗道:“功夫如何,我却不曾亲见,只听凤妹说过,据说着实不错。至于人品,我已见过,倒像是个诚笃有为的少年,我与他谈了一会,觉得此人绝无浮嚣之气,果然凤妹的眼力不错。”

沙金听说么凤赞他,心中不由勾起一阵阵的酸意,酸中带怒,就伏下了一腔妒火。这便成了后日的祸根。

雷五本不敢来,可是禁不住么凤一再申述傅诗仰慕的意思,雷父鉴于钟傅诗究是本村一位大族,又是村长,如今又有他的令妹亲来邀请,怎好不给人一点面子,真个回绝不去?因此一力催促雷五随了么凤,去见村长,及至与傅诗见面之后,毕竟英雄识英雄,谈的十分合适。傅诗素来没有阶级观念,尤其在此用人之时,自然更说些客气话,雷五见傅诗毫无高贵气焰,也自欢喜。从此雷五便奉了傅诗之命,帮助么凤,防守村西要口,同时背了人悄悄的告诉他梁周不甚可靠的话,并要雷五随时注意村北路上,免生事端。雷五觉得傅诗对己,虽是初会,居然寄以腹心,将机密重任,托付自己,不由又生了知己之感,古云: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凡豪侠才士,心目中最重的就是知己,只要人以知己待我,即舍身废命,亦所不辞,所以从此雷五一心一意效命于傅诗,也正是傅诗善于用人之故。

傅诗对于雷五虽是十分信任厚待,沙金却大大不然,这并非沙金性情不良,也非沙金不善用人,这完全为的沙金怀了个自私的念头。原来沙金自闻那晚么凤中途受了袭击,被雷五救回之后,不数日么凤便亲去雷家,将雷五请到家来,与傅诗相见,偏偏傅诗又派雷五在么凤负责防守的村西要口,协助防守,这一来他觉得正好造成雷五与么凤日趋接近的机会,心中一百二十分的不赞成,但又不好说出口来,只有闷在心中,越闷恶气越深,有时实在无法可忍,遇到了么凤,究还不好怎样责斥她,独有对于雷五,却是存心寻事的态度,可笑雷五那里会明白,初时因沙金地位,仅仅次于村长,自然不敢向他顶撞,但到后来,也觉得这个姓沙的竟是存心寻事,可笑他不明沙金的用意,只当他是一个狂妄无知的小人,在先念着村长面子,便不与他计较,常与避道而行,后来沙金认为雷五可欺,一发的变本加厉,雷五才忍耐不住,二人竟至吵了起来,直闹到傅诗那里,傅诗不便责斥沙金,只稍稍的说了雷五几句,雷五到还不觉得怎样,可是此事一经传到么凤耳内,别人都不知道二人间的症结何在,惟有么凤一听,立即明白沙金那一种荒谬的私心,不由登时大怒,本待去面斥沙金,但是又一想,他二人尚未彰明较着的为自己吵架,究竟自己也不便将这不体面的事搅到身上来,只得闷在肚内,可是从此对于沙金,却更加厌恶。

沙金虽是深爱么凤,但自学成归来以后,不比从前小孩子时代,彼此都存着男女之嫌,虽系日常见面,可是从不曾向么凤有所表示,么凤本也不知沙金是在爱着自己。但自雷五到了村西防守汎地以后,沙金与前态度大变;原来过去沙金虽已坠入爱河,但一则尚系片面单恋,未便轻易向么凤表示爱忱,二则觉得自己与么凤总角相亲,任何人都比不上自己与她的交深,况且目前除了自己以外,么凤更不曾遇见过第二个有才有貌的人物,正不必亟亟的向她示爱,因他这样态度慎重,所以么凤竟懵然不明沙金之心。直到雷五之来,沙金始而怕他接近么凤,有些妨碍自己将来的地位,既而才感觉到么凤似有垂青竖子的神情,这才真正的着了急,自然越急越不能漂漂亮亮的作出来,反惹得么凤憎厌。至于么凤呢,她是何等的人物,岂同寻常女儿?本来对任何人也未尝计及谈爱,那知沙金这样大惊小怪一做,不由反倒引起了么凤对雷五的一份注意;她对于上次救护自己这件事,本是一种应有的感谢,她又对于他的武功,感到相当的佩服与期望,她对于他自从奉命协防村西以后的责无旁贷,和平时种种措施,更感到他的诚恳和忠实。因为有了这许许多多的好印象,任她是巾帼英雄,也自然而然的发生一种神秘的奇异的好感,这种好感,似乎是一种不可告人,而私藏于心底的内心作用,亦为么凤毕生所未经的一种现象。此时我们如果大胆地说她一句已经在爱着雷五,虽是唐突了她一点,但最低限度,对于雷五的印象,胜过沙金。不过这种意念,在么凤心中,终究是种种极端秘密的思想冲动,而不易为人所察觉的,可是居然已被沙金看出几分。沙金此时,无疑的已如三天不能得食的饿狮一样的惶惑。他是一个自命不凡的人,他不相信世界上有胜过他的人,他是一个自命善良的种子,但有时如果某种事物激起了他心中的恶态时,他也就比世界上所有的恶人还要来得恶毒。他近来屡次遭到么凤对于自己的冷淡,讽刺,蔑视,而同时却用自己的眼睛,甚至于意识去看到么凤雷五间的一切不可流入自己目中的现象,然而竟流入了,流入得相当丰富,于是就十二分的刺激了沙金的神经,他近来几乎要发疯。他自以为是有理智的,因而在一个炎热的月夜,他穿着短打,赤着脚,悄悄从傅诗的办事室走出来,毫不犹移的竟到了么凤的住房窗外。

一个颀长而挺拔的影子印到么凤的卧窗上,那是因为室内灯光已熄,室外月光甚明,沙金立在窗外,便惊动了室内的主人——么凤。其实么凤就看那影子,早可以想出这是谁站在窗前,因为她有了存心,这是一种不甚合理的存心,所以就故意叱问了一声“谁?”

沙金本可以痛痛快快从从容容的应一声“我”,但他过分的冲动了,竟至嗫嚅着一时答不出来,么凤见黑影站着不言不动,她立刻应手从枕头下刷的一声抽出了一口宝剑,更不待慢,跟着拔剑之势,早又一个箭步冲出房外,向沙金挺剑而立,这倒使沙金大大吃了一吓。

沙金此来,原无歹意,不过因近来积闷太深,在他以为眼看么凤对于雷五愈来愈接近,自己与么凤,却愈来愈疏远,这不是自己愿意疏远,乃是么凤使然,想来想去,没有别的方法,又以感动么凤回心转意,只有豁出不好意思,去向么凤细诉爱慕之忱,使她了然于自己的热爱,比雷五对她,胜过万分,或许么凤念在总角交情,能断绝了姓雷的,回到自己怀抱中来,也未可知。可是沙金此念却根本错了,要知么凤本来不曾对沙金发生过如何的爱情,同时对雷五,最初也只有一种感激,以后便是对他人格和本领的敬仰,其实并未想到爱他。不料沙金屡屡的在明中暗中,总怀疑么凤爱姓雷的,并且忘了姓沙的,这才将么凤一颗纯洁的芳心,不期然的渐渐印上了雷五那个豪迈真诚的影子,这也可说是沙金自作聪明,才闹成的局面。然而么凤究竟不是寻常女子,又当家国危亡之际,仍未专心去追求儿女之情。不料沙金今晚忽又单刀直入的来找起么凤来了。在么凤心中,以为他不是来兴问罪之师,便是心存叵测,到此欲有不道德之举,所以才一怒擎剑而出。沙金见她盛怒之下,倒吓傻了,忙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是不是要想杀我?”

沙金此言,原也是一时的忿语,那意思暗含着你如今爱了姓雷的,嫌我碍眼,竟想杀我以快吗?么凤挈剑而起,原也是一时之怒,如果沙金不说那样的话,也就完了,偏偏沙金说了那样一句无谓的狠话,么凤毕竟多少有点女孩儿家骄纵的习惯,一时弄僵了,面子上下不来,立即一阵羞恼成怒,高喝一声:“不错,我要杀你。”

立刻刷的声持剑奔沙金前胸,沙金一看她真个刺来,不由又惊又恼,又是伤心,狂吼一声,一侧身避过剑锋,立用了少林拳中有名的金豹露爪,向么凤持剑的脉门上搭去,么凤岂能让他抓住,倏地一个腾身,连人带剑,俱已飞出丈外。沙金方才又急又痛心,人已迷惘,此时似已稍稍清醒,便高声叫道:“凤妹,你疯了吗?快快住手。”

那知么凤见他居然出手还招,与自己对敌,越发大怒,便喝道:“少要乱叫姊呀妹呀,立刻与我退出去,我便饶了你。”

沙金闻言,当时抬头向么凤望着,似乎正要开口说话,么凤又喝道:“快去。”

沙金无奈,才垂头丧气而去。到了次日,偏偏二人在后花园中,又不期而遇,么凤本打算去找傅诗,正自低着头向前走到园中一道小溪前,猛见一个人影站在桥边柳树下,抬头一看,正是昨晚争吵的沙金,先以为他预伏在此,正想叱问他拦路预伏,是何存心?那知沙金满面凄惶之色,身上也穿着一件杏黄春绸长衣,两手拢在袖内,不像个预伏图袭的样子,再一看沙金神色沮丧,两眼望着么凤,似乎有话要说。么凤见沙金不似昨夜那样凶横,气也就平了许多,可是沙金横在桥前,自己走不过去,便问道:“你拦着我又打算怎么样?”

沙金原未打算拦她,闻言忙向旁一闪,说道:“我并未拦你,不过……”

么凤脸色一沉问道:“不过什么?”

沙金见她那种凛然不可犯的神情,回想到当年孩童时节,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是此番回家三月,虽不能如幼年一样亲密,但也从没有一丝芥蒂,不料如今为了一个不相干的雷五,竟至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想到伤心处,不由深深的长叹一声,随着便柔声叫了声凤妹。么凤在昨晚上,本不许称呼姊呀妹呀的,此时见他幽怨满怀,愁颜相向,毫无横野之气,究竟平时和自己兄妹一般,倒不好意思再呼叱他,只好随他叫去。沙金默察么凤神色稍霁,就微微叹了声说道:“凤妹可否暂屈一时,等我把几句话说完了再走,行吗?”

么凤绷着脸答道:“你快说吧。”

沙金也顾不得她仍有不悦之色,便突然问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的光景呢?”

么凤问道:“记得又怎么样?”

沙金喟然道:“凤妹,想你我虽非同胞手足,但是多蒙舅父爱怜我是无母的孤儿,不容于后母,才领到你家,与自己儿女一同教育,因此我与凤妹你,真可说是耳鬓厮磨,从小就十分亲近,偏偏我为少林僧挟去,一别六年,好容易回来之后,我们才又重聚一处,但是如今与小时不同了,常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以妹妹你的才貌,莫说我们过去两小无猜,早已心心相印,便是我们过去没有总角相亲的这种关系,也是我见犹怜,谁能遣此?所以在我沙金的心目中,早认非你钟蕤贞,终身不娶,同时自然希望你也有非沙金不嫁的意思,岂料你误信外人,竟将十余年的总角之交,弃如敝屣,这实在使我伤心到万分,昨晚我不过想向你一吐衷曲,竟没料到你会持剑相击,毫不留情,幸而我尚不至于如你一样的忘情,不然说不定要演出什么悲惨的结局来。”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喘了一口气,又接说道:“不过我也知道你决不会恨我的,因为我们同自己骨肉一样,实无原因可以使得你恨我,要知道我这样向你的恋恋不舍,唉,正是因为爱……爱你太深,才有此种现象,不用说,此种现象当然是有些惹你误会之处,但你要知道,这正是因为爱你,才有此……。”

刚说到这里,么凤早又听得不耐烦起来,立即用手一辉,忿然说道:“你这些话我不爱听,不必再噜囌,让我过去吧。”

沙金万不料自己提了半天的旧事,诉了半天痴情,不但一些也打动不了她的心肠,反倒直说她不爱听,未免心中登时怒火如焚,几乎遏止不住,但又一转念,仍极力压住了怒气,和声说道:“凤妹!你难道是铁打的心肠吗?”

么凤正色对沙金说道:“并非我是铁打的心肠,你要知道,目前国破家亡之时,稍有人心的人,也不应在这个时候谈情说爱。况且我们各人都有重大的责任,担在肩上,以全力注意四周的情势,以谋力保这小小的孤村,还来不及,你倒闲情逸致的谈起这一套来,谈谈不已,还要想依仗你的威力来压迫人,我对你这种枉用的精神,非常可惜。因为我们是从小在一处,本有手足之谊,所以我今天对你下一忠告,劝你赶快回头,勿再执迷不悟,自蹈众弃之途。话已说完,我要少陪了。”

沙金听么凤责备他枉用心思,以为么凤已经向自己点醒她正在爱上姓雷的,所以劝自己不必枉用,自然心中的醋劲更大了,他一时从情海里跌到醋海里,那一个身可不易翻过来,所以登时面色一变,倏的伸手,向前一拦,厉声说道:“那么姓雷的怎生能够同你谈情说爱呢?”

这句话一说出来,不由也激怒了么凤,娇叱一声“呸”,接着便喝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与姓雷的在谈情说爱?”

这一句话,却又问住了沙金,登时答不出来,立刻嚅嚅嗫嗫的还想伸诉,么凤早已不耐烦,见沙金拦住桥头,立刻用脚一点,嗖的声从溪面上斜飞过去,一到彼岸,立刻头也不回的走去,只剩沙金一人,痴立桥边,怅望着他的倩倩后影,说不出一句话来。

么凤被沙金缠了半天,心中十分不快,细想沙金为人,性情聪敏,武艺高超,本是一个有为的青年,怎奈心性浮华,又过于自负,未免流于骄纵,自己与他,原是情同手足,偏他存心不端,才过二十岁的人,就一味以家室为念,但这倒也还在人情之内,最可恶的就是妄测自己与雷五相爱,处处流露他与人争夺的神态,又自以为是村长的至亲,对一概村人都不放在眼里,尤其对于雷五,平时就流露出看不起的神气,如今竟以情敌视之,此等狂妄嫉妒的行为,又岂是侠义的行径?一时又想起彼此幼年相处,原是再亲爱不过,与兄妹无异,他如今这种行为心地,恐怕早晚必遭事故,真可惜他这一身本领,和父亲鞠养他的这番深意了。么凤正在边走边想,不由的出了自己家门,走出三五里路去。远远的有人叫了一声,“钟姑姑【原文】这早上村口去?”

么凤回看四周,不见一人,正在疑怪,只见从身旁一丛林中走出一个人来,正是雷五。看他左臂弯弓,右手提枪,似乎正在打猎,么凤便随口答道:“正是呢。”

说完仍低着头向前走,雷五从侧面望去,见么凤眉峰紧锁,面色不豫,似有心事,不便多问,只默默的随在么凤后面;因为他听说么凤是上村口去的,他认为是去巡查,自己既系奉命协助之人,自应随她同去。么凤本事心中有事,先还不曾注意,走了一程,才知雷五正跟在距自己身后十余步的地方,知他以为要去巡查,所以随来,便站住了等他走上,向村口要道走去,边走边问些近日防守情形,和周梁二家的动态,雷五见问,便走进一步,向么凤说了一句,“姑姑你可知道那天黑夜在北村岔道上袭击你的是什么人?”

么凤闻言一愣,刚说得一句,“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忽觉东边林内人影一闪,雷五眼尖,早已觉得,便喝问林内何人?那知并无应声。二人恐怕有奸细混迹村口,忙对使了个眼色,二人分南北两路向林子奔去。么凤走的南面,雷五走的北面,他俩一进林子,就见到有一人影,向林深处一闪,似穿着杏黄色长衫。可是足下异常快疾,再找便毫无形迹,雷五也放开脚步,向衣光闪处赶去,可是那人早去得无影无踪,心中暗忖此人去路,似乎正向村内钟家这条路上逃去,竟想不出是甚等样人,只得慢慢的绕出林外,那边么凤更是一无所获,见了雷五,便问他看见什么人没有?雷五皱眉说道:“追是没追上,形迹倒是见着一些,仿佛是一个穿杏黄色长衫的人,不过身法真快,一闪眼就不见了。”

他一说到这一句,见么凤忽的面色一变,朱唇微动,旋又低下头去,一语不发,似乎欲言又止的神气,雷五为人精细,看见么凤这种神色,猜到她必认识此人,只是不便说明而已,于是自己也就不再提起方才追人之事,可是心中却十分不解,正猜不出这个穿杏黄衫子的究竟是谁呢。要知雷五虽不知此人是谁,读者聪明,想必猜得到,可是作者不问读者猜得与否,也得将他说出来,原来此人正是沙金,他当么凤忿怒跃溪而去之后,他痴立了一回,依然不死心,竟悄悄的蹑着么凤走来,么凤那里会提防得到。但是沙金怕被么凤发觉,所以离得甚远,因此雷五从林中招呼么凤之时,沙金反倒不曾看见,及至转过林子,早见雷五与么凤并肩而行,因此还当是么凤一大早就约会了雷五,在村口僻静处见面,他虽不至疑及么凤约他幽会,但越发的气得发疯,正因他心意不宁,神思恍惚,才致大意漏了形迹,还算身手真快,一见二人分路追来。他不敢向南跑,怕遇上么凤,不得下台,所以向北直跑,虽不曾被雷五赶上,却已被他瞥见了衣服颜色,结果还是被么凤猜到,么凤当着雷五,不便说明,心中却十分怒恼,觉得沙金的举动,竟愈来愈卑鄙了,此等人真有些不可药救,从此对他的印象也更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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